顾长陵这才真正撑不住,扶着廊柱缓缓跪了下去。他不是按礼叩谢,而是跪,长跪。
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砖上,肩膀轻轻颤了几下,没人敢上前打扰。只有帷幕另一侧的她,似乎能隔着几层布料,感觉到他这一跪。她躺在床上,虚弱地笑了一下,对太医道:“去,叫昭宁。”
昭宁被从偏殿叫醒的时候,还一脸迷糊。
“殿下,起来了。”奶娘的声音都哽着,“是……妹妹弟弟出来了。”
昭宁一下子清醒。她光着脚跳下床,连鞋都忘了穿,被宫女一把按住,匆匆给她套鞋、披氅,一路半推半拽送去内殿。
内殿里,灯火比方才柔和许多。血腥气已被熏香压下,空气里只剩淡淡的药香和乳香混在一起的味道。
武元姝半靠在软枕上,脸色比平日苍白许多,唇色褪了,却仍带着一点清冷的弧度。她怀里抱着一个裹得严严的小团子,是先出的凤胎。
另一侧的小榻上,太医刚给小皇子做完短暂的诊看,襁褓里也躺着一团小东西,手脚蜷着,小脸皱成一团。
“娘亲!”昭宁跑过去,刚想扑上去,又在离床榻一尺的地方硬生生刹住,她记得娘亲肚子那儿有伤。
武元姝看见她这一顿,眼底有一瞬极淡的笑意:“过来。”
昭宁小心地走近,跪在床边。她先看娘亲的脸色,确定她还在笑,才敢低头看她怀里那一团。
那是一张皱巴巴的小脸,眼睛闭着,睫毛细细的,嘴巴轻轻张着,像在找什么。
“这是……”昭宁声音发软,“是妹妹吗?”
“嗯。”武元姝轻声,“先出来这一个是皇女,她比弟弟快了一刻钟。”
昭宁眨眨眼,“一刻钟”对她来说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先的那一个,会被她念叨一辈子。
“那他呢?”昭宁侧头,瞄向小榻上的另一团,“他是——”
“皇子。”武元姝道,“你弟弟。”
她看着女儿那双睁得圆圆的眼睛,忽然问:“你会不会不高兴?”
昭宁愣住:“为什么不高兴?”
“他不能坐那张椅子。”武元姝淡淡,“以后会有很多人替他惋惜,也会有很多人盯着他。说他可惜,说他若生在别朝就是太子。话说多了,难保没傻子觉得你抢了他的位置。”
昭宁皱眉:“那我就打他们。”
“打不完。”武元姝道,“你一个人打不过天下的嘴。”
“那我就保护他。”昭宁脱口而出,“不让他们说。”
“保护他?”武元姝眯眼,“那你不怕他抢你的?”
昭宁想了半晌,认真摇头:“不会,我是公主,是储君。”
她一本正经,“他是他,我有我的位置,他有他的位置。”
“倒是说得清楚。”武元姝笑了一下,闭了闭眼,“那成。”
她把怀里的小皇女往前送了送:“来,昭宁,抱一抱。”
昭宁整个人都绷住了:“我……怕摔。”
“你敢。”武元姝慢吞吞,“你敢摔,朕就把你扔去北营当两年小兵。”
昭宁只好硬着头皮伸手。小皇女在宫女的扶着下,轻轻落进她怀里。那一瞬间,昭宁觉得自己抱着的,不像是人,更像是一团极轻、极暖、极脆弱的火。
“好轻。”她窃窃,“比我以为的小。”
武元姝道,“你小时候也这样,比她还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