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三岁那年,第一次参加真正的宫宴,不是那种满朝文武的大朝会,而是皇太夫生辰时按祖制开的庆寿家宴。
按规矩,公主必须露面一次,向太夫问礼,令宗室见一见未来的储君。
也是从这一刻起,很多人终于意识到,不再只是听说“有个皇女”,而是眼睁睁看见,这个未来的皇帝,是一个小姑娘。
太夫仪设在长乐宫。那日花灯照耀,金碧辉煌,宗室勋贵都被请入正殿。一旁的偏殿也设了小小的“家宴”,供少年女郎们随长辈一同观礼。名义上是“添热闹”,实际上,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谁不想被未来的天下之主记住一眼?
昭宁被好好地束了一个小小的发髻,穿一身绣云纹小朝服,腰间系着象征储位的细金带。样式简化,却已足够惊人。
她个子还不算高,但站得挺。一双眼睛冷冷地扫过去,和她娘当年的气势别无二致,只是个子小了,乳牙没换齐,说起话来滴溜溜带着奶气。
武元姝站在她身后,凤冠没戴,只戴一枝玄玉钗。太夫笑眯眯地看着这对母女,抬手叫昭宁过去。
昭宁规规矩矩上前,叩拜、奉茶,一整套礼数做下来,几乎挑不出错。倒是太后被她那张小冷脸逗乐了,一把把人拉到膝前,捏了捏她的脸:“倒像极了当年你娘。那时候,她比你还凶。”
昭宁眨眨眼,极不服气地纠正:“我,不凶。”
太夫笑弯了眼:“好好好,昭宁不凶。”
武元姝在一旁淡淡看着,不多说话。礼过之后,她让昭宁退回自己身侧,稍后再去偏殿露面一圈。
真正的热闹在偏殿,那里有各家心照不宣带来的少爷公子们。
正殿灯火辉煌,席位依爵秩排开。昭宁跟在武元姝身边,手被娘亲牵着,一步一步踩着红毯往前走。
她对这种场合没什么好感。人太多,味道太杂,她的眼睛里只有两个目标:一个是远处的一整盘蜜饯;另一个,是某个按规矩应该站在武将班首、却不该出现在内宴里的身影。
今天顾长陵并不在这里。他被武元姝“留”在外朝,负责宴外护卫。理由合理到不能再合理:内宴多是宗亲,武将不好入席。
昭宁有点不满,但没吭声。她知道娘亲的规矩:阿父是将军,不是娘亲的郎君,也不是她的拖油瓶。
她默默地收回目光,换了个目标——蜜饯。
“礼成之后,才能吃。”武元姝看出了她的视线,“别流口水。”
“我,没有。”昭宁条件反射地伸手抹了抹嘴。
外殿里的宗室少年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那就是承平公主?”
“好小,才这点高。”
“听说陛下已经立她为储了?”
“是啊,以后大周就是她的。”
“要是能……”
后面这几个字不敢说得太大声,只在袖里偷偷捏着念头。
礼部尚书家的长子往人群里扫了一眼,悄声道:“听说陛下说过,公主长大之后,婚事由她自己定。”
“是啊。”旁边有人附和,“你就不想让她看你两眼?”
“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想?”又有人冷哼,“大家都一样。”
一群少年心思浮动,却仍装出一副“规矩”的样子,等着公主走过来。
昭宁按礼仪师之前教的,一路跟着娘亲走到正殿中央。文武众官这回没站班,只是坐席,但人在座位上,心却跟殿中央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一起走。
武元姝站在高位,开口:“今日家宴,朕不议朝政。你等看一看长大的公主。”
她低头,淡淡看昭宁一眼:“出去。”
昭宁应了一声。她松开娘亲的手,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转身,面对满殿的人。
这一刻,她是一个三岁的小孩,但她也是大周的储君。
她将记忆里学过的那一套话,奶声奶气地说了一遍:“本宫谢各位卿,来贺皇太夫生辰,也谢你们……来见本宫。”
殿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然后,不知是谁先带头笑了出声。
武元姝不动声色。礼部尚书连忙出班,笑着应道:“公主殿下言重。殿下是大周储君,我等能得见殿下一面,实乃三生有幸!”
殿中一片附和声此起彼伏:“殿下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