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他们做什么?”启程前,皇太夫在崇仁宫问她,“北境风雪,你自己去便罢了,何必把一群软脚书生拐去受罪。”
武元姝笑了笑:“带去长见识。”
太夫看着她的眼睛,叹了口气:“你是要带去做见证。”
她不否认:“到时候,不只是镇北军写折子。朕要他们亲眼看看北境,回京以后,少替人打圆场。”
一路北上,越出关中,风雪越重,边城越冷清。
沿途的守城将官迎驾时,多是惶惶然——
他们没料到这位年轻的皇帝真会在大雪天亲自跑一趟北境。
紫宸殿里看折子是一回事,
在城头上迎风站着,看着远处白茫茫的雪野,又是另一回事。
行驾到达潼川之前,武元姝已经在两座边城停过脚。
她看见军营里的衣甲真的是“多破”。
士卒们外面披的是翻了毛的旧皮裘,里面的铁甲补丁摞补丁,
有的战袍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她看见粮仓,仓门紧闭,账本写得工工整整,但实仓里的囤粮明显少于本该有的数目。
兵部郎中在一旁翻账,头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淌。那汗不是热出来的,是吓出来的。
“这是怎么抄出来的数?”武元姝淡淡问。
地方官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小民也是照例报上去,谁敢真报缺粮……”
她没当场喝斥,只让御史记下,吩咐中书舍人另立一本账。
那一夜,她在行在的小殿里坐到很晚。
窗外北风呜呜,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脉,太医在旁战战兢兢说“略虚,风寒所致”。
她知道,不只是风寒,还是这些“折子”和“账本”累起来的寒。
潼川,是镇北军的牙齿。
镇北老将军从前说过:“北地这条线,潼川不守,后面三州都要漏风。”
顾长陵在密报里也提过:
敌军合四部之众,自西北绕行,正是冲着潼川来的。
武元姝抵达潼川时,已经是贞曜三年腊月下旬。
她进城那日,潼川的城墙上挂着风裂的旗,城门外站着一排镇北军。
顾长陵披着玄甲,立在最前头,甲上雪未扫尽,人却站得笔直。
她在城门下下车,隔着一重风雪,看见他朝她俯身一拜——
“末将顾长陵,参见陛下。”
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种极古怪的错觉:像是当年刚刚调他回京,他在含元殿下第一回开口,替北境要兵要粮。
那时他不过十七,这会儿也没大多少,可眼睛里的神色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把“生死”真的穿在身上的人,才有的神色。
“起来吧。”她走上前,亲自扶了他一把,“让朕看看,镇北军还剩几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