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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与来者（第1页）

四月，雨水渐渐丰沛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苏醒的气息和植物嫩芽的清甜。医院庭院那几株樱花早已开败，嫩绿的新叶覆满了枝头，在细雨中油亮亮的。

赵小雨的儿子在NICU住了整整三十八天后，终于闯过了呼吸关、感染关和颅内出血的风险评估，体重也艰难地爬升到了四斤。可以出院了，但仍需格外精心的护理和定期回访。出院那天，赵小雨的丈夫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依旧瘦小、却终于能自由呼吸的襁褓，眼圈通红，手臂僵硬得如同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赵小雨跟在一旁，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脸色苍白，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孩子，里面有一种劫后余生、近乎虔诚的柔软。

林静秋在新生儿科门口遇到他们。赵小雨停下脚步，深深地向林静秋鞠了一躬，声音哽咽：“林主任，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们母子。”

她的丈夫也忙不迭地鞠躬道谢，语无伦次。

林静秋扶住赵小雨，摇了摇头：“是你们自己挺过来的，孩子很坚强。回去好好照顾，按时复查。”

赵母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看着女儿女婿和那个脆弱的小生命，眼神复杂，但先前那种紧绷的、掌控般的气息淡去了许多，添了些许苍老的疲惫和释然。家庭这场险些崩断的危机，或许正在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找到平衡的支点。

送走这一家三口，林静秋回到产科门诊。新的病历已经堆在桌上。她翻开最上面一本，目光习惯性地先扫过基本信息。姓名、年龄、孕周……然后，她的指尖在“既往史”一栏顿住了。

那里用娟秀的字迹写着：“G3P0，自然流产2次。”

复发性流产。林静秋的心微微一动。她继续往下看，患者28岁，此次孕12周，有轻微腹痛和褐色分泌物，外院诊断为“宫颈机能不全可能”，建议环扎，患者希望寻求更权威的评估。

又一个在生育路上跌跌撞撞、怀着忐忑希望而来的女人。

“请下一位，李薇女士。”她对着话筒说。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米白色针织长裙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身形纤细，腹部微微隆起，脸上化着淡妆，却掩不住眼底的憔悴和紧张。她手里紧紧攥着病历袋和一堆检查单。

“林主任，您好。”她在林静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声音轻柔，带着刻意维持的镇定。

“李薇是吗？不用紧张，先说说你的情况。”林静秋语气温和，示意她可以把检查单递过来。

李薇将厚厚的检查单铺开，开始叙述她的经历：两次怀孕，都在孕16周左右无缘无故地流产，清宫，休养，再战。这一次，从知道怀孕开始就小心翼翼，辞了工作，卧床居多，可到了12周，还是出现了不好的征兆。

“林主任，我查了很多资料，也问过其他医生，都说我可能是宫颈机能不全。我……我真的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了。”李薇说着，眼圈迅速红了，但她用力眨着眼，把泪水逼回去，仿佛流泪也是一种对胎儿不负责任的软弱。

林静秋安静地听着，翻看她的检查报告。B超提示宫颈管长度确实偏短，内口有扩张迹象。指征倾向于明确。又是一个需要环扎手术来扎紧希望之门的母亲。

“根据你目前的情况和病史，宫颈环扎术是值得考虑的选择。”林静秋放下报告，看着她的眼睛，“但这个手术有它的适应症和风险，术后需要严格卧床，是一场持久战。你和你的家人，做好心理和物质上的准备了吗？”

李薇用力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准备好了。我老公，我爸妈，都支持我。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先生今天没陪你一起来？”

“他……他公司有急事，实在走不开。他说相信我，也相信医生。”李薇快速回答，眼神却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林静秋的注视。

又是似曾相识的缺席。林静秋脑海中飞快掠过苏晨当初坐在这个位置时，那如出一辙的、混合着依赖与不安的神情。但她立刻提醒自己，不要过度联想。每个家庭都有其独特的相处模式，每个患者都有自己的故事。

她详细解释了手术的原理、过程、风险和术后注意事项，语气客观而清晰。李薇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在本子上记录着关键信息。

“如果你决定手术，需要尽快住院，进行术前评估和准备。”林静秋最后说。

“我决定做。”李薇没有丝毫犹豫，抬起眼，目光里是破釜沉舟的坚决，“林主任，拜托您了。”

林静秋开了住院单。李薇接过，道了谢，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问了一句：“林主任，您说……这个手术，成功率到底有多少？”

这不是一个寻求确切数字的问题，而是一个寻求心理锚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