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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浸青丝（第1页）

自乐游原返宝月楼的归途，显得格外滞重漫长。

鱼阅微怀抱琵琶，行于前路，步履促急，绯红留仙裙裾在暮春晚风里翻卷，似一簇燃烧的、却冰冷的烈焰。她始终未曾回首。

李湛随行于她身后数步之遥，面上重又覆了那张昆仑奴面具，掩去所有神情，唯露一双深邃眼眸，其内翻涌着未平的波澜与深沉的悔憾。他缄默着，如一道青灰色的、无声的影。

行经一段喧嚣渐起的街市，他忽地加快步履，近乎本能地探手，欲接过她怀中那具看似沉重的琵琶。

鱼阅微恍若背后生目，臂腕一紧，将琵琶更牢地揽住，侧身避过他的指尖，连眼风亦未肯稍赐。

李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面具下的唇抿作一线苍白。他缓缓收手，不再尝试，只那沉默，愈发显得沉甸甸，压得人透不过气。

长街两侧，店铺灯火次第燃亮，勾勒出长安城夜间繁华迷离的轮廓，流光溢彩，却丝毫映不亮他们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行人摩肩接踵，笑语喧阗，贩夫走卒的吆喝、文人墨客的吟诵、车马碾过青石路的辚辚声，皆与他二人无涉。他们一前一后，穿过这万丈红尘，鼎沸人烟，却似踽踽独行于各自荒凉冷寂的废墟。

终至宝月楼。鱼阅微径直登楼，李湛默然相随。

暖阁门扉在身后悄然合拢，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将外间一切的尘嚣彻底隔绝。

鱼阅微将琵琶小心置于琴架，旋即走至窗边，背对于他，凝望窗外渐浓的夜色，依旧不发一语。

李湛立于室中，望着她冷漠的背影，喉结艰涩地滚动。他抬手，徐徐摘下面具。那张冠玉面上此刻写满忐忑与惶然，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在乐游原与人争锋的狷狂气焰。

“阅微……”他启唇，声线干涩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低徊，“今日……是朕之过。”

“朕不该……那般孟浪失态，不当于街市与之争执，更不该……口出那般不堪恶言，令你难堪，损你清誉。”

他艰难地斟酌着词句，试图剖白内心，却又觉词不达意，“朕只是……只是一时气涌上头，朕……”

“陛下言重了。”鱼阅微截断他，声调平静无波，甚至未曾回眸，“您乃九五之尊，行止随心，自是天经地义。何须向妾身一介乐伎解释致歉。”

其言辞间辨不出半分愠怒，唯有一种彻骨的疏离，较之直接的斥责更令李湛心慌意乱。

“不……非是如此……”

他急趋两步，欲要靠近，却又在她周身骤然散发的凛冽寒意前驻足。

“朕知错了，真心知错……你……莫要动气……”

“妾身并未动气。”

鱼阅微终是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于他面上，那眼神清冽见底，却似隔着一重无法洞穿的冰障。

“陛下若无他事，还请回銮。今日……妾身倦了。”

她直言下了逐客令。

李湛的心猛地一沉。回宫？此刻焉能便回？若就此离去，他们之间这好不易……不，是愈发岌岌可危的牵系，恐将真的……

“朕不走。”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耍赖的顽韧。

鱼阅微颦眉看向他。

李湛迎着她的目光，如抓住救命浮木，疾声道：

“依着……依着旧例！朕此番处理陇右军务，近二十日未至，该……该兑三日期限！对，三日！朕……此刻便要兑取！

他竟于此际，搬出了那套自欺的“兑换”规矩。

鱼阅微几欲被他这无赖行径气极反笑。她望着眼前这个时而暴戾、时而脆弱、时而幼稚得不可理喻的帝王，只觉一股无名火直冲灵台，心口都被气得隐隐作痛，突突急跳。

“你……”她指向门扉，声音因怒意微颤，“出去！”

“朕不！”李湛梗着脖颈，定定立于原地，纹丝不动，摆明了要赖在此处。

“陛下！娘子！”

暖阁门被推开一线，高内侍哭丧着脸探进头来，显是闻得内里动静。他扑通一声跪倒门首，以额触地，带着哭音劝道：

“大家！您就少言两句罢！娘子今日亦受了劳累，您便容娘子清静片刻罢！老奴恳求您了！”

他又转向鱼阅微，叩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