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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痕心迹（第1页）

晨光熹微，穿过窗棂上细密的竹篾，在暖阁内切割出斑驳陆离的光影，恍若破碎的琉璃。

李湛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倚着那矮凳，就这般坐着睡了一夜。颈项与肩胛传来僵直的酸麻，可他竟觉得，这一夜是自那场宫廷风波后，睡得最为沉酣的一觉，无梦亦无惊。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目光不由自主便投向了榻上。鱼阅微背对着他，身形在薄被下显得单薄，呼吸匀长，似乎仍在安眠。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刹那，随即，视线落在了矮几上那几份他昨夜带来的文书上。

他起身，动作放得极轻，几乎未曾惊动空气，准备将文书收起。然而，当他的指尖触到最上面那份记载着沈知章等人擢升情况的文书时，却感到了一点异样的、微微濡湿的凹凸。

他垂眸细看，在墨迹淋漓的“清河郡”三字旁，有一小片极其模糊的、颜色略深的晕染。那痕迹极小，若非凝神，几乎会被忽略。

是水痕。

而且，是新的。

李湛的指尖猛地一颤，心口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收缩。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以指腹抚过那片微不可察的湿意。

是泪。

是她的泪。

在他昨夜沉沉睡去之后，她曾拿起这份文书，看着这些陌生的名姓与籍贯，落了泪。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撕裂阴云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心中积郁多日的混沌与不确定。它比任何言语的应承都更具分量，像一颗投入古井的顽石，在他那片荒芜的心渊里，激起了滔天波澜！

她没有宽宥他，他知道。这滴泪，或许蕴藏了太多——对往昔的追忆，对父亲的哀思，对那些寒门士子步履维艰的慨叹，甚至可能还有对他这番作为的复杂心绪……

但无论如何，这证明她在看，在听，她的心并非铁石铸就，依旧会为这些与她血脉相连、命运相系的尘世纷扰而牵动。

于他而言，这便够了。

这便如同在永夜里，窥见了一线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天光。

他紧紧攥着那份文书，指节因用力而失了血色。他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滚烫的情绪强行按捺下去。

他没有惊醒她，只是将那份沾染了泪痕的文书，极其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折叠齐整，纳入怀中，紧贴心口放置。随后，他将其他几份文书也一一理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阁。

下楼时，他的步履不再似来时那般滞重，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力量。

高内侍早已躬身候在楼下，见陛下出来，连忙趋前。他敏锐地察觉到，陛下今日的气色与三日前迥然不同。虽则倦色未褪，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燃起了一种他许久未曾得见的、锐利而灼亮的光芒，仿佛已决意踏入某个命定的棋局。

“回宫。”李湛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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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湛离去后，鱼阅微缓缓睁开了眼眸。

其实在他起身之际，她便已转醒。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晨光下的、经过一夜诡异“共处”后的残局，索性继续假寐。

她听着他细微的举动，听着他拿起文书时那片刻的凝滞，听着他最终悄然远去的足音。

暖阁内重归空寂，唯余她一人。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矮几上余下的那几份文书。昨夜指尖抚过那些名姓与乡贯时的触感，以及心底那猝不及防漫上的酸楚，依旧鲜明。

她静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伸出手，将那些文书取了过来。

这一次，她不再只是漫无目的地摩挲那些字迹，而是开始真正地、一字一句地披阅起来。

李湛带来的，并非仅是简略的任命名录。其间夹杂着些许关于漕运、吏治、边镇军需等方面的奏疏抄本或节略，虽经删减，依旧能窥见朝堂风云变幻的一鳞半爪。

她本是鱼玄理的女儿。

那个被誉为寒门清流领袖、学贯古今的秘书监，从未将这个独女仅仅养成娇纵无知、只识风花雪月的闺阁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