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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弦暗断（第1页）

上阳宫的春日，是连马嵬坡玉殒香消处都要逊色三分的。

宫柳扶疏，烟丝醉软，一片一片的嫩绿嫣红，皆是帝王恩宠的具象。廊下鹦鹉啄着金笼里玉粒般的水晶葡萄，殿内沉水香自狻猊口中袅袅吐出，缠绕着女子的软语。

凤仪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皇后郑元柔端坐于紫檀嵌螺钿凤纹书案前，裙裾如云，铺陈在青金石地砖上。

嫡皇子李贤已然五岁，跪坐在蒲团上，小手握着紫毫，正临摹《急就章》。

“贤儿，这一笔‘君’字，起锋要藏，运笔要稳。”

郑后声音温和，指尖轻点纸面。

“你外祖父当年便是凭这一手钟王楷法，得先帝青眼，贤儿亦要好好习练，方不负祖宗期许。”

小儿似懂非懂，却认真点头。窗外春光透过茜纱，在郑后端庄的眉眼间流转。

她出身五大姓之一的荥阳郑氏，自入主中宫，便将郑氏家学——经史、书法、音律，悉数传授嫡子。每一个笔画，每一句经文，都藏着门阀百年的积淀与野心。

这宫闱，从来不只是争宠夺爱之地，更是延续家族荣耀、争夺国本之位的无声战场。

而此时的长安城，另一场风波刚悄然平息。

去岁大选，太原王氏送入宫中的嫡女王蕴，凭借一手出神入画的丹青，尤其是一卷《兰亭修禊图》仿作，几可乱真，得了陛下几句夸赞，一时风头无两，赐居揽月宫，恩宠日隆。

王氏乃关陇门阀翘楚，此举意在弥补崔贵妃有孕侍寝不便的空缺，稳固门阀在宫中的势力。陛下看似欣然笑纳，赏赐如流水般送入揽月宫，王蕴也因此成了后宫最新鲜惹眼的存在。

此刻，李湛正坐在上阳宫崔贵妃的榻边。

殿内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百合香，并非宫中常例，而是博陵崔氏特供的“雪映香”，取其“冰雪之姿，暗香盈袖”之意，清贵不凡。

崔贵妃斜倚在紫檀木嵌螺钿云母的贵妃榻上，身下垫用益州进贡的重锦缝制的软垫，八个月的孕肚高高隆起，像揣了个圆玉盘，将她原本纤细的身段衬得丰腴雍容。

因着孕期，她脸庞圆润了些许，肌肤被滋养得白皙透亮，几乎看不出孕斑的痕迹。

一双柔荑保养得极好，指甲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此刻正轻轻搭在隆起的腹侧。她身着宽松的云雁细锦蹙金双层广袖长裙，衣料是江南道今春新贡的“霞光锦”，日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既舒适又不失贵妃体统。

李湛一手轻抚她肚腹，一手翻阅着奏折。日光透过蝉翼纱窗，在他明黄的袍角流转，映出团龙暗纹。

“陛下且听。”

她拉着李湛的手，按在腹壁某一处，“这小冤家，怕是嫌闷了，又在踢腾呢。”

李湛搁下朱笔，掌心下果然传来一阵滚动。他唇角微扬，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只温声道：“这般活泼，必是个皇子。”

“皇子也好，公主也罢，只盼他像陛下一般英武便好。”

崔贵妃眼波流转，葱白的手指轻轻勾着他腰间玉带。

“只是莫要太勤政才好，昨日臣妾等到二更天，陛下还在御书房议事……”

这话里有话，李湛如何听不出。皇后位稳，郑氏门阀根深蒂固；王氏新宠，亦非安分之辈，背后是盘踞关陇的庞然大物；而他博陵崔氏，自然也要借着这腹中胎儿，在这棋局上落下重重一子。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替她掖了掖滑落的薄毯：

“爱妃已近临盆，此时最是耗神，该多歇息，勿要为朕操心。晚间若得空，再来瞧你。”

他这番回应，听起来是关怀，实则敷衍。心思早已不在这暖香馥郁的寝殿，也不在眼前这孕育着他子嗣的妃嫔身上。

那偶尔飘向窗外的眼神，泄露了他此刻的心不在焉。崔璟岚何等敏锐，心中掠过一丝黯然，却也只是柔顺地垂下眼帘，轻声道：

“臣妾省得了，陛下慢走。”

出了上阳宫，春日暖阳扑面而来。李湛眯了眯眼，方才那点温情瞬间从脸上褪去，只剩一片深沉的疲惫。高内侍趋步跟上，听得皇帝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