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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难眠（第1页）

自那日确认鱼阅微是寻常风寒后，李湛心头那块关乎生死的最重巨石虽已落下，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

取而代之的，是更无处着力的恐慌——他清晰地窥见了她那平静表象之下，汹涌的求死之念。

那并非一时激愤的妄言，而是深植于骨血、弥漫于魂魄的倦怠与向往。她渴望与父母团聚，胜过留恋这无亲无故的人世，哪怕这人间，还有一个他，在苦苦挣扎。

这个认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日夜刺穿着李湛的心。

他开始夜夜难以安枕，即便勉强入睡，也总是陷入光怪陆离的梦魇之中。

太极宫寝殿的龙榻，宽大而冰冷。他常常梦见南山那两座孤坟骤然裂开，伸出无数枯骨般的手，要将那抹素色拖入无尽黑暗，而他无论怎样奔跑、怎样嘶吼，都无法靠近分毫。

又或者，梦见她站在宝月楼的围栏边，对着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竟带着几分释然与解脱，然后便如同一片羽毛，轻飘飘地坠了下去，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满手冰冷的空气。

“啊——”

“不要——”

“阅微——！”

一声声压抑着极度惊恐的低吼划破深夜寂静。

李湛猛地从榻上坐起，额上冷汗涔涔，胸膛剧烈起伏，玄色寝衣的前襟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守在外间的高裕早已习惯了这几夜陛下的惊悸，闻声立刻掌灯疾步而入。昏黄的烛光下，只见皇帝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兀自沉浸在余悸中，紧攥着锦被。

“大家，”高裕连忙上前，声音放得极轻极缓。

“梦魇了？都是假的，没事了，没事了……”

他递上温热的帕子，又奉上安神的热汤。李湛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却并未去碰那汤碗。他只是怔怔地坐着，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处，半晌，才开口。

“她……今日如何？”

高裕心中暗叹，知道陛下问的是宝月楼那位。他每日都会遣心腹内侍悄悄打听消息，此刻便如实回禀：

“回大家，阅微娘子风寒已好了大半，咳嗽轻了许多，只是……依旧少言，多半时辰仍是独自坐着。”

李湛沉默地听着，那“少言”二字，如同针尖，又在他心头刺了一下。

他知道，身体的病痛或许将愈，可心上的沉疴，却远非药石能医。

他挥了挥手，示意高裕退下。独自坐在空旷的寝殿里，窗外月色凄清，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而孤寂。梦魇带来的心悸犹在，那份即将失去她的恐惧，比任何朝堂政敌、边境战报都更让他感到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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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公主的病渐渐痊愈，在杨婕妤的精心照料下，小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这日，杨婕妤抱着她来太极宫向皇帝请安。

小小的女娃穿着簇新的粉色宫装，被养得圆润了些，怯生生地由乳母牵着，走到御座前，依着教导，奶声奶气地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李湛看着台下那小小的一团，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其生母当年的几分秀丽。他心中微软，难得地放柔了神色，招了招手：

“到这儿来。”

永宁迟疑地看了看杨婕妤，得到鼓励的眼神后，才迈着小短腿，一步步挪上御阶。

李湛俯身，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孩子的身子软软的，带着淡淡的奶香和药草气息。被他抱在怀里，永宁起初有些僵硬，但或许是父女天性，也或许是李湛此刻收敛了所有帝王威压，她渐渐放松下来，甚至伸出小手，好奇地摸了摸他龙袍上精致的刺绣。

抱着这温软的小生命，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和体温，李湛连日来因噩梦而紧绷的神经，竟奇异地松弛了几分。那萦绕不去的、关于坠落和失去的恐慌，似乎被这活生生的触感稍稍驱散。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就这样抱着女儿，在御座上坐了很久。杨婕妤安静地垂首立在下方，心中虽讶异于陛下今日罕见的温情，却也不敢多言。

“要……要娘娘抱。”

直到永宁开始有些不安地扭动，李湛才轻轻将她放下，摸了摸她的头，对杨婕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