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村村长姓王,名庆升。
他虽名为一村之长,却没有多少油水可捞,顶多是被人尊称一声王老。平日里在外应付头顶的官差老爷,在内调解村里的家长里短,那真是夹着受气!如今年纪上来腿脚不利索,每天走在田间地头宛如一头哼哧哼哧的老驴。
幸好他的儿子王继昌争气,在秋闱中了解元,免了全家田赋。如今在京都吏部做个从八品小官,在乡下也算光耀门楣。
沾了儿子的光,县里那些官差对王庆生也算客气,对平安村的各种赋税并不严苛。
可这次旱涝已久,粮食都不一定供得满,上头又压下来征兵的硬指标,让这个平日还算游刃有余的小老头感受到了久违的压力。
“在下就是王庆生,见过孙队正。”
“之前征兵的名单你可通知下去了?”
“是。”
村长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卷名册,双手呈上。军队里的人大都行事粗野,另属着京都管辖,到了地方上更是恢复了豪放做派,得让小吏们当爷伺候着。他王庆生只能做小伏低,省得触了谁的霉头。
“嗯,今日便带他们归队。上次说的十个名额太少,你们村再多出五人。”孙队正满意地点点头,“此番前来还要统计你们村子的人口情况,防止谎报、瞒报。尤其是你们村的医馆、客栈,不可藏匿生面孔!”
“爷,咱平安村的青年都不足四十啊!再加五人实在为难……”王庆生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心翼翼地商量。
“朝廷的命令,全力保住白沙关。如今军中正缺人手,你这是要抗旨?”
王庆生讪讪退下,不敢再多说一个词。用朝廷压人,对他们这种村官来说是扣不起的帽子。
他们只管收人,后续谁来种田,谁来赡养老人,自然一概不管。
沈昭昭也心里一惊,军队的作风果然霸道!姜白芷的医馆怎么成了他们重点查验的地方?可她手上仍冷静地做着肉酱面,没显露内心的担心。
白芷和锦娘千万别受为难,还有那个棺中之人……
经常来面摊吃饭的食客,大多是有些家底,参军名额一般都让佃户顶了去。不少人并未停下手中的筷子,而是看热闹似的盯着这出好戏。
王庆生赔着笑,拄着拐杖就带着孙队正向村里走去。
“咱是国舅爷朱运温发饷钱,好好配合自然前程富贵,若要反抗先仔细尔等的脑袋!”一个小兵站出来,先在村口立了一威。
众人闻言无不悚然,孙队正满意地看着鸦雀无声的村落,开始向一户农院走去。
村南村北哭声哀,儿别爷娘夫别妻。抢地大哭的、扯着包袱的、下跪磕头的,没一人能违抗被选中的命运。
“军爷,你把老身带走做饭吧,别带走我儿啊!”佃户吴氏紧紧拉住儿子的胳膊,不让官差带走。膝盖已紧挨地上,依靠整个人的体重坠着。
孙队正被吴氏的哭嚎磨得不耐烦,一脚向她小腹踹去。
“唉哟,”吴氏整个人在地上滑了几丈,手还紧紧攥着,嘴里不停念叨“儿呀,儿呀……”
吴昌不敢多看老母一眼,只是轻柔掰开胳膊上嵌着的手指,融进了队伍里。
村长连忙上前扶起吴氏,安慰道:“吴大娘,您儿子此番去是为国家效力,说不定论功行赏当个官回来接您呢。”
吴氏却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苦笑道:“什么加官晋爵,都是骗人的鬼话!老身就这一个儿子,不缺胳膊少腿回来就是祖坟冒青烟了。我和老头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活……”
村长心里知道离开儿子,老夫妇能不能有口吃的全靠主家良心。可他也无能为力,吴氏的主家六个儿子,一个都没参军,把名额直接给了家中的佃户。任何世道,哪里有公平可言,只盼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他不再多想,大步追上走远的孙队正,向下一家走去。
再回到村口,小队的人数已经多了一倍。被征兵的青年们面容戚戚地站在队伍里,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处。
“报告队正,没找到。”一个小将士小心翼翼地上前。
“都查完了?”
“就还剩村口面摊那家!”
“那家就沈姑娘一个孤女。”村长忙道。
“搜!”孙队正面无表情地来到摊前。
沈昭昭一个箭步拦在了门前:“军爷,未出阁的女子家不方便吧?”
她没想到自己的孤女身份竟然没起作用,这些人盘查得仔细,看来不是向上糊弄交差的。刚才的种种她都尽收眼底,这帮人名义上是官兵,行径却是与土匪无异!
这时,大黄也从院子角落蹿出来,护到了沈昭昭身前,呲牙发出低吼。
孙队正上前一步,一股骇人的气场便压了过来。沈昭昭感觉他脸上像是有一团散不开的黑雾,可能是传说中在战场杀过人的阴鸷之气。
沈昭昭心揪得紧,面上却没有退缩,只是平静地迎上了那道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