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薄雾如浸湿的素纱,缠绵地笼罩着沉寂的训练场。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特有的清冷与湿润,草木叶片上凝结着细密的露珠。
崇宫澪踏着晨露,再次出现在训练场边缘的廊下,步履轻盈,如同不曾惊扰这片宁静。
她的目光,越过朦胧的雾气,第一时间便精准地投向场地深处——那个象征着某人绝对领域的、孤零零的矮木桩。
心跳,在胸腔里似乎漏跳了一拍。
矮木桩上,除了那个熟悉的、带着使用痕迹的深色军用水壶,空空如也。
她昨日刻意留下的、那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素白瓷瓶——不见了踪影。
一阵微小的、混合着隐约期待与不自觉紧张的涟漪,在她素来平静的心湖深处荡漾开来。
她缓步穿过被晨曦微光浸染的空旷场地,来到矮木桩前,微微俯下身,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仔细审视着那一小块区域。
药瓶确实消失了。木质表面只残留着一点几乎难以辨识的、被圆形瓶底轻微压过的凹痕。周围干干净净,没有瓷片碎裂的闪光,也没有药膏泼洒的污迹,更无药瓶滚落远方的轨迹。
是被他……拿走了吗?
还是被清晨负责洒扫整理的“隐”成员,视作无主之物清理掉了?
亦或是……被他本人觉得碍眼,随手扔进了某个角落?
各种可能性如同浮光掠影,在她冷静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她伸出纤细的指尖,极轻地拂过那处几乎不存在的压痕,仿佛能通过这细微的触感,读取到昨夜或今晨发生于此地的、无声的信息。
理性在提醒她,后两种可能性同样存在,甚至概率不以富冈义勇那近乎偏执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性格,直接将这“闯入者”扫除出境,才是更符合逻辑的行为模式。
但是……
崇宫澪的眼前,清晰地回放出昨日他转身离去前,那深海般的目光在白色瓷瓶上,多停留的那一霎。
那不是看待碍事垃圾的眼神,其中没有厌弃,更像是一种……高度警觉下的审视,一种对陌生变量本能的信息录入。
一种近乎直觉的、毫无切实证据支撑的信念,在她心底悄然破土——她更愿意相信,是他拿走了。
这并非盲目的乐观,而是基于连日来细致入微的观察后,一种综合性的推断。
因为他若当真厌恶到无法容忍,昨日当场就该有更明确的排斥反应,哪怕只是一个微蹙的眉头,一丝加快的步履。
但他没有,他选择了彻底的无视。而在某种语境下,无视,恰恰是另一种形式的、消极的默许。
她直起身,动作从容地打开药箱。里面整齐陈列着各式瓶罐与药材。
她再次取出了一个与昨日别无二致的白色瓷瓶。紧接着,她又拿出了一小张裁剪得方方正正的素白便笺,和一支炭条笔。
她略作沉吟,笔尖悬于纸面,随即落下,用清晰而工整、不带丝毫个人情绪的笔迹,写下了两个最简单的字:
「更换」。
没有署名,没有问候,没有任何可能触及他心理防线的、带有私人色彩的语句。只有最直接、最功能性的提示,如同器械使用说明般冰冷、准确。
她将新的药瓶,端端正正地放置在昨日那个药瓶原本占据的位置上。然后,将那张对折的纸条,稳稳地压在了药瓶下方,确保它不会被清晨微寒的风轻易卷走。
做完这一切,她如同完成了一个安静的仪式,悄无声息地退回到廊下那个熟悉的观察点,屈膝跪坐下来,药箱置于身侧。
她眼帘微垂,仿佛在闭目养神,或是感受着天地初开时的宁静。
然而,她的全部感知,却如同张开的蛛网,敏锐地笼罩着训练场的入口方向,等待着那个关键身影的出现。
晨训的队员们陆续到来,脚步声和交谈声打破了寂静,场地渐渐被充满生命力的喧嚣填满。无人特别留意那个矮木桩上多出的小物件,即便有人瞥见,也多半以为是水柱大人自己的备用物品,或是“隐”部队的常规补给,不曾激起半分涟漪。
当那个穿着红绿双色羽织的、孤峭身影出现在训练场入口时,崇宫澪几不可察地放轻了呼吸。
他依旧迈着那沉稳而独绝的步伐,无视周遭的一切,径直走向场地深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属于自己的那片领域,然后,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绊,在接近矮木桩时,他的脚步,有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的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