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类型的滥用对我们来说是不能漠然视之的事,因为它们触及了他人的社会感。一旦某位邻居对悲伤者表现出友好的感情,我们刚才所描述的那些强烈情感就会停止。然而,有些个体非常渴望他人对他表现出友好,以至于他们希望永远不停止自己的悲伤,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从同伴所表现出来的友情和同情中,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人格感的提高。
尽管我们的同情心与愤怒和悲伤有不同程度的相关,但它们仍然属于分离性的情绪。它们不能真正地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密切起来。事实上,它们会伤害社会感,从而使人与人分离开来。诚然,悲伤最终会导致一种联合,但这种联合的产生并不正常,因为并不是双方都在为这种联合出力。它会导致社会感的歪曲,或早或晚,另一方都不得不付出更多。
(四)厌恶
尽管不像别的情感那么明显,但厌恶(disgust)这种情感也具有分离性成分的特点。从生理上讲,厌恶是由于胃壁受到了某种形式的刺激而产生的。不过,在有些人身上也存在着出于精神生活方面的原因而“呕吐”的倾向和企图。正是在这一点上,这种情感的分离性元素显露无遗。后续的事件强化了我们的观点。厌恶是一种反感嫌恶的姿态。伴随着厌恶出现的怪相,意味着对环境的鄙视,以及以放弃的姿态来面对问题的解决。这种情感很容易就会被滥用,个体会将它作为借口,以逃避让他感觉不愉快的处境。要假装恶心反胃是很容易做到的,一旦这种感觉存在,个体必然要逃离他所不喜欢的某个特定的社交聚会场合。没有比厌恶更容易招之即来的情感了。通过某种特殊的训练,任何人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产生恶心反胃的能力;这样,一种原本无害的情感就变成了反对社会的强有力的武器,或者成了逃离社会的有效借口。
(五)恐惧与焦虑
焦虑(ay)是人类生活中最为重要的现象之一。这是一种错综复杂的情感,因为它事实上不仅是一种分离性的情感,而且它还像悲伤一样,能够在自己和同伴之间建立一种单向的联系。儿童常常因为恐惧而逃离某一情境,但却往往投入其他某个人的保护之下。焦虑这种机制并不直接表现出任何的优势——事实上,它反倒看起来像是在说明某种失败。焦虑的个体通常尽其所能地使自己显得渺小,但正是在这一点上,这种情感的分离性一面(它同时也是一种对优越性的渴求)才明显地表现了出来。焦虑的个体急切地逃入另一种情境的保护之中,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使自己变得强大,直至他们觉得自己已有能力直面并战胜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危险。
对于这种情感,我们所探讨的是一种机体方面根深蒂固的现象。它是所有生物都感受到的原始恐惧的反映。人类由于其本性上的虚弱和不安全感,因而尤其容易遭受这种恐惧。我们对于生活中种种困难的了解非常缺乏,以至于儿童绝不可能自行使自己与生活相协调。其他人必须为儿童提供他所缺乏的东西。儿童一进入生活就会感觉到种种困难,并且生活的状况也开始对他产生影响。在寻求补偿不安全感的过程中,他始终面临着失败的危险,因此,他就形成了一种悲观的哲学。他表现出来的主要性格特征就成了:总是渴求他周围的环境为他提供帮助和照顾。他离生活问题的解决越远,他就越是变得小心谨慎。如果这样的儿童被迫向前迈进,他们会时时保持着逃跑、撤退的姿势和计划。他们随时都准备着撤退,焦虑这种情感自然就成了他们最为常见、最为明显的性格特征。
我们在这种情感的表达方式中看到了对抗的端倪,但是和魔方一样,这种对抗既不是以攻击性的方式进行,也并非以直线的方式进行。当这种情感出现病理性退化时,我们有时候能够获得对灵魂运作的特别清晰的认识。在这样的情形中,我们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焦虑的个体是如何寻求一只援助的手、如何把他人拉向自己并将其和自己拴在一起的。
对这种现象做更进一步的研究,会让我们再一次思考前面讨论焦虑这种性格特征时所探讨的内容。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所讨论的是这样一些个体:他们要求得到他人的支持,需要他人每时每刻都关注于他们。事实上,他就完全相当于是在建立一种主仆关系,就好像是其他某个人必须一直在他身边,随时为这个焦虑的个体提供帮助和支持。如果对此做更进一步的探究,我们就会发现,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在要求获得某些特定的认可。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丧失了独立性(这是他们与生活的接触不充分、不正确所导致的),以至于他们需要用特别强烈的方式来获得特权。不管他们怎样竭力寻求他人的陪伴,他们都几乎没有什么社会感。但一旦让他们表现出焦虑和恐惧,他们便能再一次为自己创造特权的地位。焦虑帮助他们逃避生活的要求,并控制着他们周围的所有人。最后,焦虑慢慢潜入他们日常生活的每一种关系中,成为他们获得支配权的最为重要的工具。
二、连接性情感
(一)欢乐
欢乐(joy)是一种非常明确地架起人与人之间桥梁的情感。欢乐不能忍受人与人之间的隔离。快乐通常表现为寻找同伴、拥抱等,一般出现在那些想一起玩耍、并肩同行、一起分享欢乐的人身上。这是一种连接性的态度。可以说,它是向同伴伸出手。它类似于温暖从一个人传播到另一个人身上。所有连接性的因素都存在于这种情感之中。当然,我们在这里讨论的也是这样的人:他们试图克服不满足感或孤独感,这样他们就可以沿着我们从头到尾经常加以证实的路线获得一定程度的优越感。事实上,快乐很可能是征服困难的最好表现。欢笑(laughter)具有让人释放的能量并给人以自由的力量,它与快乐密切相关,可以说,它代表了欢乐这种情感的主旨。它超越了人格的界限,满载着对他人的同情。
当然,这种欢笑、这种快乐也可能被滥用,用以达到个人的目的。因此,一个害怕产生无足轻重感的病人,在听到致死的地震消息时,可能会表现出欢乐的迹象。当他悲伤的时候,他会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因此,他会很快从悲伤中逃离出来,并试图进入悲伤情感的相反状态——欢乐。另一种对快乐滥用的表现是幸灾乐祸。这种欢乐出现在错误的时间或错误的地点,是对社会感的否定或破坏,它只不过是一种分离性的情感,是一种征服的工具。
(二)同情
同情(sympathy)是社会感最纯粹的表现。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们发现某个人有同情心,那我们一般情况下就可以肯定他具有成熟的社会感,因为这种情感使我们得以判断一个人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使他自己认同于他的同伴。
也许比起同情这种情感本身,更为普遍的是对它的习惯性滥用。滥用同情的人会假装成很有社会感的样子;滥用本质上就是一种对它的夸大。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些个体:他们急匆匆地涌向灾难现场,为的是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他们并没有真的做什么事情来帮助这些受难者,但却为自己挣得一份廉价的名声。还有一些人似乎总喜欢追究他人的不幸。对于那些专门同情他人的人以及乐善好施者,我们不能把他们和他们的行动分开来看,因为他们事实上往往是在制造一种使自己凌驾于那些据说得到了他们帮助的悲惨可怜、一贫如洗的人之上的优越感。人类伟大的智者拉罗什富科曾说过:“从我们朋友所遭遇的不幸中,我们总能找到一些让自己感到满足的东西。”
把我们对悲剧的欣赏与这种现象相提并论,是错误的。有人说,在观看悲剧时,观众往往觉得自己比舞台上的角色更为圣洁高尚。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适合,因为我们对一部悲剧的兴趣多半来自于我们想要获得自我认识、自我教育的渴望。我们并没有忽视它只是一部戏剧的事实,而且我们也只是利用戏剧中的情节来促进自己为生活做更多的准备。
(三)谦逊
谦逊(modesty)一方面是一种连接性的情感,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分离性的情感。这种情感也是我们社会感结构中的一部分,因此与我们的精神生活密不可分。没有这种情感,人类社会就不可能存在。每当个体的人格价值快要下降,或者个体有意识的自我评价有可能丧失时,这种情感就会产生。这种情感会导致身体的强烈反应,具体表现为外围毛细血管的扩张。这是一种皮肤毛细血管的充血,就像我们所看到的脸红。通常这种充血只会出现在面部,但也有些人会全身发红。
谦逊的外在态度是一种退缩的态度。它是一种想与人隔离的姿态,通常伴随着一种轻微的抑郁,这种抑郁相当于是为撤离具有威胁性情境而做的准备。双目低垂、羞怯扭捏是准备逃跑的动作,这明确地表明谦逊是一种分离性的情感。
像其他的情感一样,谦逊也有可能被滥用。有些人非常容易脸红,以至于他们与同伴的所有关系都受到了这种分离性特征的不良影响。当谦逊被这样滥用时,它作为一种隔离机制的价值就显露无遗了。
[1]原著中用的是“Affektbereitschaft”一词。英语中没有很恰当的词与之相对应,它的意思是灵魂的倾向性(labilityofsoul)。也就是说,灵魂有可能对一系列新产生的情绪产生影响,使之适合于任何既定的情境。——中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