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有人会批评这种做法带有任意性和人为性,我是有思想准备的。有人会问,如果加特纳教授和他那如花似玉的妻子并没有到场,如果我们谈到的那位女病人并不叫芙萝拉,而是叫安娜等,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答案很简单,如果这些思想链没有出现,肯定会有其他的思想链被挑选出来。组成这样的链是十分容易的,正如人们每天为娱乐而制作的谜语、双关语一样。笑话的领域是没有边界的。或者,再进一步说,如果没有可能铸造这两个印象之间的中间链接,那么梦可能就不一样了,同一天中的另一个无关紧要的印象(每天都有大量这样的印象进入我们的心灵,但很快就忘记了)就会代替“专著”在梦中出现,也会联结对话的内容,并在梦的内容中有所表现。因为是“专著”而不是别的思想被挑选出来并起到这个作用,我必须认定它是作为中间环节的最佳选择。我们不必像莱辛(Lessing)笔下《狡猾的小汉斯》那样,对“只有最富的人才最有财”而感到惊奇[8]。
根据我们的说明,无关紧要的经验取代有意义的精神经验的心理过程,不能不引起怀疑和困惑。我将在下一章(第六章第二节),再对这表面上看来不合理的操作特征阐述得更容易理解一些。在此,我们只关心这一过程的结果,而对于它的真实性,我只能通过分析梦的过程中有规律的观察来假定。我们是否可以说,其间所发生的事情似乎是一种“移置”性质的作用,有一种精神方面的强调。通过中间环节,原来强度不高的一些原始观念以这种方式从那些原来欲力集中[9]的强烈观念中提取能量,终于获取足够的力量并使它们进入意识。在我们讨论情感的性质问题,或讨论一般的运动问题时,这类移置作用并不令人奇怪。当一个老处女把自己的情感转移到动物身上,或者一个单身汉成为收藏癖,或者是一个战士用鲜血和生命去保卫一块彩色的布——旗帜,或者当一个人与他的爱人用力握手数秒钟以示祝愿,或者在《奥赛罗》剧中一块丢失的手帕引起的狂怒,等等,这些都是不可否认的精神移置作用的例子。但是,如果我们听到决定哪些内容将出入我们的意识,也就是说,决定我们应该思考什么,也要采取这样的方式和原则,我们就会感到这是一种病态,如果这种病态发生在清醒的生活中,我们也会认为是思想上出了问题。这里,我必须先把后文中才能得出的结论提前到现在来说:我们在梦的移置作用中发现的精神过程,虽然不能说是病理障碍,但也不同于正常过程,它可以被看作一种更具原发性质(primarynature)的过程[参见第七章第五节]。
这样,梦的内容包括琐碎经验的残余这一事实,可以被解释为(通过移置作用的)梦的伪装的表现,并能让我们想起已经得出的结论:梦的伪装乃是两种精神动因之间通道上稽查作用的产物。可以预料,每个梦的分析都能揭示其真实的,并且在精神上具有重要性的清醒生活来源,尽管重点已经从对这个来源的回忆移置到无关紧要的其他来源的回忆上了。这种解释使我们同罗伯特的理论完全对立,他的理论现在不再有用了,因为他进行解释的依据是不存在的。他之所以接受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完全是出于误解,他不能用梦的真实意义去替换梦的表面意义。不同意罗伯特的理论还有一个理由:如果梦的作用真的是利用一种特殊的精神活动去释放我们白天记忆中的“残渣”,那么,比起我们清醒时的心理活动,我们的睡眠工作就要更加艰难和痛苦。因为我们为了保护记忆,有相当多无关紧要的印象都应驱除出去,其数量之大,可能一整夜的时间都不够用。更有可能的是,不需要任何精神力量的干预,对无关紧要的印象的遗忘过程就已经完成了。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不应该对罗伯特的理论不进行进一步考虑就把它放弃。因为“清醒时,尤其是做梦前一天无关紧要的印象,为什么总是构成梦的内容”这一问题还没有得到解释。这个印象与梦在潜意识中的真正来源之间的联系往往不是现成的,在我看来,它们是后来才建立起来的,是在梦的工作[10]过程中,似乎是使有意的移置作用变得更方便可用。因此,在建立同最近期(虽然是无关紧要的)印象的联系方向上,一定存在着某种强制性力量,而且这种印象一定具有某种属性,特别适合达到这种目的。否则,梦念就会同样容易把重点移置到它们自己观念范围内的不重要成分上。
下面的观察可能有助于我们弄清楚这一点。如果一天内我们有两种或多种经历都适合导致梦的产生,那么梦就会把它们结合起来作为单一的整体。把它们结合成一个整体是有必然性的。下面就是一个例子。夏天的一个午后,我走进火车的一节车厢,在那里我遇到两个熟人,但这两人并不相识。一位是我的十分杰出的医学界同事,而另一位是与我有职业联系的显赫家庭的成员。我给他们双方做了介绍。但是在整个旅途中,他们仍以我为中介进行交谈,于是我很快发现,我得不时地变换话题,轮流与他们俩分别交谈。我请那位医生朋友利用他的影响为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位刚从医的年轻人多加推荐。他说,他对这位年轻人的能力很赏识,但是他相貌平平,难以跻身上流社会的家庭,并成为他们的家庭医生。我回答说,这也正是我要求利用他的影响的原因。然后我又转向另一个旅伴,问他姑母的身体如何(她是我一位病人的母亲),她已经是卧床不起的重病患者了。在旅行之后的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推荐的那个年轻人正在一间豪华的客厅里,在我的一群有钱有势的熟人之间,以一种老练世故的姿态为一位老夫人(我第二个旅伴的姑母)致悼词(我必须承认,我和那位老夫人向来不和)。这样,我的梦又一次把头一天的两组印象编织到了一起,而且把它们构成了一个场景。
许多类似的经验使我确信,梦的工作出于某种需要,把所有刺激诱因结合成单一的整体[11]。
现在我将继续讨论,通过分析揭示出来的梦刺激的来源总是一个最近的(并且有意义的)事件,还是说一种内心体验——重要精神事件的回忆(一串思想链)——能够起到梦的刺激物的作用。根据大量的分析,答案显然倾向于后者。梦可能是由内部过程引起的,这种内部过程似乎是由于前一天的思想活动而变成一个最近的事件。
现在似乎到了将梦来源的不同条件加以整理的时候了,梦的来源可以是:一种最近并且在精神上有重要意义的经历在梦中直接呈现[12]。几种最近的而且有意义的经历被梦联合成一个单一的整体[13]。一种或更多最近的有意义的经历,通过一个同时但并不重要的经历在梦中呈现[14]。一种内部的重要经验(如一段记忆或一个思想链)在梦中总是以一个最近的但不重要的印象呈现出来[15]。
可以看到,在梦的解析过程中,我们发现有一个条件总是满足的:梦内容的一个组成成分总是前一天最近印象的重复,这个将在梦中呈现的印象,或者是属于梦的真正刺激诱因周围那个观念群(不管是它的必要成分还是无关紧要的成分),或者是属于无关紧要的印象领域,而这个印象又被或多或少的中间环节与围绕着梦的刺激诱因建立起种种联系。控制条件的明显多样性,实际上只依靠两种选择:移置作用产生或者没有产生。应指出的是,利用这种选择就可以使我们解释梦之间的差距范围,其容易程度不亚于医学理论用脑细胞的假说去解释从部分觉醒到全部觉醒。
如果我们考虑这四种可能情况,还可以进一步注意到,一个具有重要意义但又不是最近的精神元素(如一个思想链或记忆)为了形成梦,可以被新近的但又无关紧要的元素代替,只要满足下面两个条件:①梦的内容必须与一种最近的经历相联系;②梦的刺激必须是一个仍然具有意义的精神过程。在上述四种情况中,只有第一种情况可以用同一个印象,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除此以外,我们还可以注意到,凡是新近的无关紧要的印象都可以用来构成梦,只要过了一天(最多不过几天),这种能力就会丧失。因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印象的新鲜性对形成梦具有某种精神价值,在某些方面,就如同感情色彩的记忆或思想链的价值。这种与梦构成相联系的附着于最近印象的价值基础,只有在我们以后的心理学讨论中才能变得更为明显。
就这方面而言,人们会偶尔注意到,在夜间不被意识所注意时,这种记忆的和观念的材料还会发生变化。所以人们常说,在重大决策之前最好先“睡一觉”,这个劝告不无道理。但现在我们已经从梦的心理学跑到睡眠心理学上去了。但这绝不是我们最后一次做这样的探讨[16]。
不过,又有反对意见对刚才这一结论提出质疑,并大有颠覆之势。如果必须是最近的无关紧要的印象才有可能入梦,那么为什么梦也包括一些早期生活的元素呢?用斯图吕贝尔[1877]的话来说,这些元素在最近发生时并没有精神价值,而且应该是早已忘记的,这些元素,岂不是既不新鲜又没有精神方面的意义吗?
这种反对意见可以通过参照对神经症患者的精神分析结果得到如下解释:在所说的情况下,已经用无关紧要的材料(不论是梦中还是在思考时)对有重要性的精神材料进行了移置,而且在早期生活中,已经发生并固定在记忆之中了。这样,这些原来并不重要的元素已经不再是无关紧要的了,因为它们已经通过移置作用,取得了重要的精神材料的价值。在梦中再现出来的任何东西都不再是真的无关紧要了。
从上述争论中,读者可能已经得出这样的结论:我是在断言,既然没有无关紧要的梦的刺激物,因此,也就没有“纯真清白”的梦。除了儿童的梦和夜间梦中对感官刺激的简单反应以外,我是绝对相信这个结论的。此外,我们的梦要么是可以明显可辨的,具有重要的精神意义,要么就是伪装之后的,必须经过解释才能发现其重要的意义。梦关心的绝不是琐碎的小事,我们不会让那些琐事去干扰我们的睡眠[17]。那些看起来似乎是“清白无辜”的梦,经过我们细心分析,就会变得完全相反。我们可以说,梦是“披着羊皮的狼”。因为我预计会有人反对这种说法,所以很乐意利用这一机会让大家看一看梦的伪装是如何工作的。我将从我的病例记录中选出一些梦例进行分析。
Ⅰ
一位聪明有教养的年轻女性,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曾讲述了这个梦:“我梦见去菜市场太晚了,从肉店和女蔬菜商那儿已经买不到什么东西了。”这无疑是清白纯真的梦,但一个梦不可能这么简单。于是我就向她追问,她又说,她梦见她正和厨子一起去市场,厨子挎着篮子。她问了几句话之后,卖肉的说:“那东西再也买不到了。”并递给她另一样东西,说:“这个也挺好的。”但她拒绝了,又来到女菜贩面前,女菜贩想让她买一种特别的菜,那种菜捆成了捆儿,颜色发黑,她说:“我不认识它,不想买。”
这个梦与头一天的事有明显的联系。她确实去了菜市场,而且晚了,所以一无所获。整个情况似乎是说:“肉店关门了。”我想了想,不该是这样,应该是反面才对,这不是说男人衣帽不整的隐语吗[18]?但做梦者本人却没有使用这句话,她或许是想回避这种粗话。因此我又追寻这个梦的细节以求解释。
每当梦中的任何事物以直接引语出现,无论是说出的还是听说的,而不仅仅是想起的(通常比较容易区分),一般都是从现实生活中来的,即现实中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当然,尽管这类东西只能作为一种原材料,可以节选,也可以被略微改变,特别是脱离了原来的上下文[19]。在解释时,一个方法就是从这句话开始。那么,肉贩子说的“那东西再也买不到了”是怎么来的呢?答案是:它正是来源于我自己。几天前,我曾经向一个病人解释说,童年的那些早期记忆“再也想不起来了”。但在分析中,已经被“移情”和梦取代了。所以[20]我就是那个肉贩子,而她是在拒绝这些移情,是使之不进入旧的思想和情感的表现。那么,她自己在梦中说的“我不认识它,不想买”又是源于何处呢?为了分析,我们先得把它拆开。“我不认识它”是她前一天对厨子说的话,她和他争吵;但她同时又接着说:“你的行为要检点一些!”这里显然是发生了移置。在与厨子说的两句话之中,她只取了一句入梦。但恰恰是被压抑的那句话,才更适合梦内容的情节。只有当一个人胆敢用不妥当的暗示,而且忘了“关肉铺门”,人们才认为这句话是适当的。这种解释还可以用女菜贩这件事加以证实。卖的菜捆成了捆儿(后来又被补充说,捆得长长的),又呈黑色,那就只能是芦笋和黑色(西班牙)小萝卜在梦中的混合物了。凡是有知识的男女都不会从芦笋上去求解,但是另一种蔬菜“黑萝卜”(德文SchwarzerRettig)可以暗示一种呼喊——“小黑,滚开”(Schwarzer,rettdich!)[21]。因此,它也很可能是指我们一开始就猜测到的,同样还是和性有关的主题,那时我们就认定,肉店关门这句话是梦的原意。我们不必探求梦的全部意义,我们已经清楚这个梦具有一种意义,但绝不是纯朴天真的意义[22]。
Ⅱ
下面还有一个纯真无邪的梦,也是同一个病人做的。但是角色已经调换。她的丈夫问她:“难道你不认为,我们的钢琴该调调音了吗?”她回答说:“那倒不必,倒是音锤无论如何该调一调了。”
这又是前一天真实事件的重复。她的丈夫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而她也做了这样一个回答。那么,这个梦又应该如何解释呢?她曾经告诉我说,那架钢琴是个令人讨厌的旧箱子,而且发出的是难听的噪声,而结婚前,那是她丈夫的物品[23],等等。但解释的关键是她说的“那倒不必”。这句话是前一天她去访问一位女友时说的。她的朋友让她脱掉外衣,但她没有脱,说道:“谢谢,那倒不必,我待一会就走。”当她向我讲述时,我记起了在前一天的分析中,她突然抓紧了她的外衣,有一个纽扣已经解开了。因此,她仿佛在说:“请不要偷看,那倒不必。”另外,盒子(德文为Kasten)与“胸部”(德文为Brustkasten)相近,它代替了后者。对这个梦的解释使我想到,在她青春发育期时,她认为自己的身材不好,并因此感到不快。如果我们考虑到“令人讨厌的”和“难听的噪声”这样的字眼,如果我们记得(在双关语或者在梦中)妇女身上较小的半球无论是用于对比还是用于代替,总是暗指较大的半球时,我们无疑还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期。
Ⅲ
说到这里,我必须先打断一下这个系列,插入一位年轻男子做的清白的短梦。他梦到他再一次穿上了冬天的外衣,那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引起这个梦的表面原因是寒冬的到来。如果我们再仔细注意一下,会发现组成梦的这两件事并不和谐。因为寒冬到了,穿上一件厚厚的外衣,怎么会“可怕”呢?然后,在分析时,做梦者第一个联想就使这个梦的单纯性站不住脚了。他回忆起,在前一天,一名女子向他吐露一个秘密,说她的最后一个孩子是因为**破裂而受孕的。他就在这个基础上重构了他的思想。一个薄的**是不安全的,但太厚的也不舒服。这样外套(衣)就很适当地代替了**,因为人们都穿(戴)它们。那位女士向他吐露的这件事,对于一名未婚男子来说,当然是一件“可怕的事”。
现在我们再回到那位清白的女士那里。
Ⅳ
她把一根蜡烛插到烛台上。可是蜡烛断了,不能直立起来。学校的那个女孩说她笨,但是这位女士说,这并不是她的错。
这个梦同样也是一个真实事件。在前一天她真的往烛台上插蜡烛,尽管那根蜡烛并没有断。一种很明显的象征在梦中得到了应用。蜡烛是可以使女性**产生兴奋的物体,如果它断了,也就不能挺立起来,对男子来说就是**(“这并不是她的错”)。但是,一个在家教很严的环境中长大的女士,能知道蜡烛还会派上这种用场吗?幸好,她还能够指出她是如何获得这种知识的。一次他们在莱茵河上划船,旁边有一只船划过,上面坐着学生,他们兴高采烈,大声唱着一首歌:
当瑞典皇后,
躲在紧闭的百叶窗后,
用阿波罗蜡烛……[24]
当时她可能没听清,也可能是不明白那最后一个字,就让她丈夫给她解释。在梦的内容中,诗句里的内容被在学校时笨手笨脚地做的那件事所代替,这种代替可能是由于紧闭的百叶窗这一共同因素所引起。**与**之间的联系是十分明显的。“阿波罗”在梦的隐意中,与以前出现的处女智慧之神雅典娜的梦又产生了联系。总之,这个梦远不是那么清白纯洁。
Ⅴ
为了防止我们轻易地从梦内容得出结论,就像从做梦者真实生活中可以容易得出结论那样,我将再引用同一做梦者的另一个梦。这个梦同样是貌似清白的。她说,“我梦见我昨天真正做的一件事。我往一个小箱子里装书,装得太满了以至于很难盖上盖子。结果我真的梦到了这件事。”在这个梦中,做梦者强调梦和现实的一致性。虽然对这一类梦的判断和评论在清醒思想中占有一定地位,实际上照样也是形成一部分隐意的。本书后面还有梦例可以证实这一点。我们要知道的是,这个梦的确描述了白天发生的事实。要想解释这种思想是怎么发生的,恐怕要花费不少口舌。但我们只要说,这个梦又是和“箱子”有关就够了(参考“小箱子”里躺着一个死孩的梦)。这可以得到充分的解释,而且已经不能更充分了。不过幸好,这一次没有什么坏事。
在以上所有这些“清白单纯”的梦中,稽查作用的对象很明显是性因素。这个题目很重要,我必须先把它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