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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缩影(第2页)

作为圣心学校(SacréCoeur)②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她正在乱涂乱写,弄得笔记本上墨渍斑斑。执教的修女告诫她说:“如果你继续这样,那么亲爱的圣婴耶稣会感到受伤的。”她回答道:“好吧,那也没有办法”。因为这件事,她被这所虔诚的学校开除了。然而,她只不过是以一种完美的应和表达了维也纳的形而上学。

这并不是说L直截了当地驳斥了超越性。她的形而上学既不怀疑上帝也不怀疑上帝对她的涂写的忧虑。

她只是在正视天主教秩序之上的一种更高秩序。顽固等级制度的秩序,正视掌管冷漠的维也纳命运女神,任何东西都无助于反对她。

超出神性之外的宿命主宰着存在……世界的路线被认为是不可改变的,就像封闭的办公室,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向它屈尊。(OL423—424)

维也纳的形而上学想要给超越性的观念留出空间,但是却在无意中否定了超越性,因为它把超越性想象为从属于一种内在的社会秩序,而这种始终不渝地坚持其路线的社会秩序已经使它永远黯然失色了。由于不仅使她自己而且使上帝服从于这一秩序,L表达了超越一个统治着全部生活并且像不妥协的命运那样运作的僵化社会的困难。然而,她的即席绝望也容易遭到批评。就人们能够想象到社会变革的可能性而言,人们也许仍然是把超越性的承诺当作未来条件中的经验内容来加以考虑。由于向作为命运的现状投降,并且把“怀疑论”本身“尊崇为绝对”,维也纳的形而上学错误地否认了这种可能性。阿多诺还根据维也纳人面对所爱者死亡时的那种声名狼藉的冷静对L的即席之举进行观察,这种即席之举把奥地利与他所熟悉的“德国的工作世界”区别开来。甚至,L的即席之举揭示了它的阴暗面:“对邪恶在某种程度上的认同……对不可避免的东西的顺从变成了它的可取之处。从这里开始,它离幸灾乐祸就不遥远了……不把它放在心上的人乐意让负担按其常规进行。”(OL424)①这则1967年的断片和阿多诺1953年的社会学论文“个人与组织”之间的交叉并不是巧合。阿多诺在这篇文章里论证道,个人在介入社会形成上的“无能”使得他们的“进步”像是某种“形而上学造成的”东西,并且使得他们的现状像是某种“绝对的”东西(SSI445)。社会学的任务是通过强调社会条件的可变性来支持思想对误导绝望的抵抗。“彻底的决定论”是“神话般的”(M16)。

阿多诺以这种方式来努力挑战意气消沉,该努力构成了他巴黎游记中的一个有趣段落的特点。这篇游记是他相比较而言为数不多的专门论及绘画的陈述之一(参见NLII319),它写于一次法国国家影像美术馆参观之后(阿多诺等人,2003:77)。阿多诺强调说,鉴于法国印象派的德国继承者们旨在“不受扰乱地听从于自然”,法国印象派的主题包括了像“铁路桥”这样的“现代性标记”。法国印象派正确拷问了直视过去社会化社会的当前可能,而不是注意人类所生产的材料本身已经固化到看似不能触及的物化的程度:现代的“人工制品……已经针对人类的身体和眼睛而变得自主起来”,并且看起来“仿佛它们就是……自然”。可是,法国印象派在避免意气消沉上同样是有教益的。通过它的描绘,阿多诺说道:那公然违抗经验的东西却……应当被经验到,那被异化的东西却应当变成亲密……绘画的实现想要使甚至被异化的东西与活着的东西相似,与对生活的拯救相似……灰色事物有着它们彩色影子的……事实……便是这样变形的感性外观。(OL321-322)

在法国印象派绘画中,灰色内在性之上的意识形态的绝望面临着颜色的踪迹——尽管不像阿莫尔巴赫或者卢卡,没有由已经逃避交换社会的现实所产生的颜色,但却有社会自己灰色标记的彩色影子。恰恰就这一点而论,颜色标志着一种对彻底绝望的适当干预。在当前的条件中,与交换之外的现实直接遭遇的企图——例如德国绘画努力争取一种不受扰乱的与自然的关系——常常会遭到否定。可是,屈从于灰色同样是错误的,因为经验一种逃避灰色内在性的现实在未来也许是可能的。非直接浮现出来的作为灰色社会现实——绘画通过指出这种现实是活人的产品来反对它的异化——的影子的诸般颜色正确地标志着那种可能性:把人造社会转变为有利于真实地经验一种不服从交换的生活的诸般颜色的潜在可能。

值得跟随阿多诺再次回到阿莫尔巴赫。这篇游记的第八个断片以童年时代的回忆开始。译解这个段落是困难的,但是如果我对它依赖的关键词的歧义性的预感是站得住脚的,那么这个断片在这里就是有启发性的。阿多诺回忆道,作为一个男孩,他过去经常在阿莫尔巴赫之外的巴伐利亚州和巴登—符腾堡州的界桩间玩。尽管有怀疑,但这个区域感觉起来就好像“不属于这两个州中的任何一个,它是自由的”。政治的边界,“正如我惊讶地发现的那样,恰恰并没有产生风景中的任何变化”。“他们圈起来的……土地……乃是无人之地。”进入其中感觉仿佛是“逃避”那些“限制”。通过暗示土地摆脱财产关系而来的自由,即它对把分界线强加给世界的人类活动领域的逃避,阿多诺看起来正是在暗指与一种逃脱的社会现实的假定遭遇。可是,历史的进程很快就激起了怀疑。“后来,在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这个词(无人之地)的出现用来指两方前线之间遭到毁灭的区域。”通过突出“无人之地”这个术语的歧义性,阿多诺再次强调了今天这样一些经验的可疑性。真正非社会的世界(第一自然)和被社会本身抓住并毁容①但现在看似不为人类介入所及的世界(第二自然)之间的区分已经变得很难划出了。

可是,这个断片的最后一句话陡然转离了彻底的绝望。“无人之地”这个词“然而(aber)却是”——请注意方向上的突然变化——“希腊词乌托邦的如实翻译……我对它了解得越多,就知道得越少”(OL305)。阿多诺对意气消沉的抗拒利用了乌托邦一词的歧义性。总体社会化的社会已经使任何有关乌托邦的看法、任何对这个词在其原始意义上的理解变得困难重重——“没有地方”“乌有之地”在这里是一种已经逃避社会的分裂性财产关系的现实。②可是,这个词激励阿多诺“然而”藐视绝望,这是因为“乌托邦”也有一个第二的、固定的意义:“变得完美的世界”,这由阿多诺有关它的原始意义日益生疏的评论所唤醒。阿多诺认为,在原始意义上抛弃乌托邦这个词将是草率的,因为人们也许仍然会在固定的意义上来考虑乌托邦。逃避交换社会的现实——原初构想的乌托邦——仍然能够在未来的有利条件下、在固定意义的乌托邦中作为潜在经验内容得到考虑。阿多诺对这种可通约状态所给出的构想正是在于,它将在“无人之地”上摆脱不幸福和失望。社会可以转变为由固定意义的“乌托邦”所意指的完美世界,这种可转变性足以拷问总体决定论的令人绝望的意识形态结论,这就是,原始意义的乌托邦即交换社会之外的“无人之地”永远不能再被经验到了。社会学的任务正是在于为对非社会化现实的经验的否定给出这样一些回应。阿多诺陈述道,任何一位“严肃认真地对待乌托邦及其实现”的思想家“都不是乌托邦式的,他只是如实地看待现实,以便不被它扰乱”。可是,这恰恰就是这位思想家如何来检查改变现实的可能性,他“想要把那些被封闭于其中的更好之物的诸元素从它的囚禁里面解放出来”(SSI37)。

1954年,阿多诺第一次乘飞机从洛杉矶前往纽约,这次旅行给他的另一篇文章以灵感,这篇文章在形式和主题上属于《无指导原则》(Oh-bild)的游记集,但是在他去世后收于《杂集》之中。这个文本对这些反思中所出现的各关键点做出了一个说明性的总结。“飞行之梦”产生了对与常规知觉和认同相对抗的去语境化遭遇的期待——也许,对于初次乘飞机旅行的阿多诺来说,这要比借助其他方式来旅行的梦想更加强烈。“失重的自由”、气旋和晕机的预期激起了想象,即想象经验一个逃脱了维持社会统治的人类活动的控制的世界。可是对于阿多诺来说,他在空中所花费的十个小时主要说明,在资本主义的整合之中,这种经验也越来越有待审查和否定。“当梦想实现时,就与人们如何梦想迥然有别了。这也适用于飞行”:“飞行的意象已经变得迟钝而单调”(VSII549-550)。①

阿多诺的批判性探究主要集中于乘客们的主观经验,即集中于对需要同非社会的现实相遭遇的个性化瞥视产生阻挠的社会障碍。飞机突出地表现了主体整合到主体的幸存所依赖的结构之中:

人们必须做的或者必须克制不做的事情……通过标语而被知晓。有时候它们传递的是人们应当系上安全带……人们怀疑靠安全带所能确保的是,万一发生灾难,没有人可以主动地逃脱……

相应地,经验的智力被全面地同化了,主体——在这个文本中不再是“我”,而是一以贯之的“人们”——对社会合用的同一化概念的反对崩溃了:

瞥视……最终……看到数百万人以前曾经看到过的东西,并且不由自主地重复他们的器官曾经执行过的东西……每个人看起来都完全习惯于那正在继续的东西,甚至谈论飞行也被认为是有失身份,人们……几乎不朝外看。

以通用程序来包围和排列经验的技术—制度之茧关闭了对特殊之物的公开聚焦:

人们从他们指望的印象中分离出来,这更多地不是因为高度,而是因为组织的隔离层。也许这对乘客的冷漠做出了某种解释。最令人兴奋的经验被如此地调控,以至于经验几乎不会发生。(VSI548-549)

早期遭遇所特有的身体反应已经萎缩了:

没有什么东西会使人们从他们的座椅上站立起来……甚至长期以来对飞行犹豫不决的人也一直没有恐惧。在庞大的飞机中,气压被平衡了……晕机不再存在,荒诞故事中的气旋无法被注意到,甚至离开地面的瞬间也不能够确定无疑地获得特殊性。也许这被引擎的无度轰鸣淹没了,这些引擎事先发动起来,人们感到被交付给了它们,他们被剥夺了同自己身体的任何关系,以至于屈服下来而完全感觉不到害怕……着陆无非是一种温柔的撞击。

与阿多诺村庄意象形成的对比是惹人注意的。在这些条件下,甚至孩子们也不再被打动到意乱神迷的程度,“他们很少注意到什么正在发生……安静、游戏或者睡眠,仿佛他们已经随着它而长大了,甚至技术设备比如有着诸多装备的驾驶舱看起来也不令他们感兴趣”(VSII549-550)。

然而,孩子们的无聊不仅是经验主体在社会整合中变形的一种迹象,而且也是对永远相同的客观灰色的一种太过合适的回应。阿多诺问他的学生,这难道不是因为飞行的标准化也凸显了所有客观现实的社会化,凸显了特殊的、非同一的、真正活跃和美丽的陌生者的所有客观踪迹的根除吗?

全世界的机场彼此相似……完全是喇叭、空姐以及一切与之相伴随的东西的事务,你真的会发现很难抗拒这样一种印象,即个别城镇和国家之间的其他差异很大程度上只在于驱使乘客们从它们中的一个旅行到另一个,从卡拉奇旅行到那不勒斯或者其他地方。然而,如果不是出于那种广告利益,机场如此令人难忘的象征的形式也将——我几乎要说——毫不留情地把这些城市埋在它自己下面。我们生存于其下的交换原则的基本平等(Egalit?t,也可作“无差异”)因而也以人类生活的形式来表现自己,而这些形式仍然借着它们欺骗性的五彩缤纷与我们面对。(HF109-110)

阿多诺分析了对真实地经验逃避交换社会的现实造成阻挠的社会障碍,这些分析再一次将他推到意识形态绝望的边缘,而他又一次避免了落下,但到如今已是千钧一发:

在飞行的冒险收缩中,地球作为一个减到最小的东西变成了天体,这个天体渴望它自身的图像就是诸星中的一星,并且为那些不与其肖似的星球产出希望。当地球停在我们后面并消失在我们下面时,一种谨慎的信任被唤醒了,即其他星球上或许居住着比我们更幸福的人。(VSII551)

阿多诺是在犯傻吗?也许是的,但只是并且恰是在承受得起“可悲本体”对“愚蠢”契机的要求的范围内(ND396)。这是因为,难道人们不是仍然可能认真考虑一个与人类及其社会相反而不是仅仅与它们相异化的世界,即使只是在将来存在有益于这样一种经验的条件下?对于阿多诺来说,忽视这种潜在可能将意味着让否定在人类所维持的对社会历史条件的一种歪曲中达到顶点,这些条件作为不变的、客观的自然,目前正在妨碍对它们之外的任何东西的经验。这种与总体性绝望分不开的歪曲是未来的暗示所力图避免的东西。从远处看,收缩的地球纠缠于稠密的交换之网中,该网对于网里的东西来说是不可穿透的。这在瞬间表明了一种可能性,即地球也许仍然会“消失在我们下面”并作为天堂而重新露面。地球目前只幻想着自己能成为这个天堂,但是这个天堂却一再地被阻止生成。如果一个世界的各种颜色模糊成在集中营的人间地狱中所实现的总体可交换性的同一灰色,那么在这个世界中,这样一种透视当然简直可以说是“冒险的”。阿多诺的这段文字不尽是科学,但它也不仅仅是虚构。它是“精确的幻想”,即对社会历史条件的理论透视的结果,该幻想苦苦支撑最后的脆弱街垒以对抗思想仍可支持的误导绝望。

同时,这段文字恰恰表明,阿多诺对把“我们的世界留在后面”而向一个不同“星球”的可能性的展望已经变得多么“谨慎”。他对考察、批判、改变和从文本上表达社会化世界的潜力的社会学关注已经在本书中得到了详述。看起来正是这些关注的不可避免性妨碍阿多诺相信“更幸福的人”的“居住”条件的安排,该安排有利于眼睛对那些“无须肖似于”当前灰色的诸颜色的狂喜,这是地球人中所专有的。思想曾经分析过这样一个世界的衍生物,在其中,太阳底下没有什么东西不是被社会所中介的——或者说几乎没有什么东西;阿多诺最终没有下定决心——主体对屈从的抵抗几乎不能够單單依靠对人力所改变的地球的希望而存活,而必须暂时借用一个来自太阳底下的不同世界的意象以便不被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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