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人倡议,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让女诗人赋诗,说什么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可无诗。
钱鸣松并不推辞,张口便吟道:“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好!”孙飞虎带头拍手叫好,然后不无感慨地说道:“好一个‘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不过,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啊?鸣松,你这首诗里有没有版权的问题啊?”
钱鸣松很认真地看了孙飞虎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绝对没有,因为那版权早就过期了。”
“那么作者是哪位?”孙飞虎的脸上带着微笑。
“苏东坡,苏老先生。”钱鸣松也微微一笑。
李艳梅看了看丈夫和钱鸣松,说道:“那好啊,咱们就借苏老先生诗中的话,‘已约年年为此会’,每年都搞一次聚会,怎么样?”
众人举手赞同。
赵梦龙坐在一旁,看着孙飞虎和李艳梅,不无羡慕地说:“常言道,人生难得一知音。我看飞虎和艳梅是非常幸福的一对儿。而且,他们是‘一官一学’。按照咱们中国人的传统,这真称得起是最佳搭档啦!”
钱鸣松很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在我看来,弛驹和凤竹才真是幸福的一对儿哪!他们那叫‘一家两制’。根据现在的国家政策,这可就算得上是梦幻组合啦!”
孙飞虎说:“算了吧,我代表弛驹说句不怕两位夫人生气的话。我们这些误入婚姻‘围城’的人,早就落后于时代潮流啦!像梦龙和鸣松这样的‘天马行空、独来独往’,那才是真正的既风流又潇洒哪!”
周弛驹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不过,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梦龙和鸣松应该再潇洒一点儿,干脆搞一次‘临时搭伙’,过把瘾嘛!”
钱鸣松虽然并没有生气,但也忍不住反言相戏道:“我真没想到,飞虎和弛驹,你们一个当了大官儿,一个当了大款,可思想还是这么新潮。看来你们都是好汉不减当年勇啊!正像曹操所说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说艳梅和凤竹,遇上这么两位‘壮心不已’的‘老马’,也真够你们俩累心的啦。”
吴凤竹那红润的眼睛里透着酒气,她使劲撇了撇嘴,说:“你呀,别听他们瞎吹。都什么岁数了?老骥伏枥,伏个屁!什么‘当年勇’?他们现在就是真想‘勇’,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啦。还说什么过把瘾?我看顶多也就是过把嘴瘾!艳梅,我说得对不对?”
“你们说的都是什么疯话呀?简直是有辱斯文。”李艳梅合掌闭目,装模作样地说道,“我佛慈悲,弟子六根清净。刚才他们的胡言乱语,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啊!”
钱鸣松也学着李艳梅的语调,说道:“我佛说: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若问‘情’字怎么写,对不起,这事儿不归我管!”
吴凤竹轻轻地在李艳梅和钱鸣松的头上各打了一掌,嗔道:“假尼姑!”
众人大笑,仿佛他们都在这很有几分荒唐的说笑声中找回了久违的青春年华。然而,笑声过后,每个人的心底似乎又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丝酸溜溜苦涩涩的感觉。那是一种对于不愿失去但又已经失去的东西的无可奈何的留恋。
餐桌上出现了一阵令人有些尴尬的沉默。后来,还是钱鸣松找到了话题。她看着桌边的三个男人,频频点头说道:“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们士别快三十年了,你们的变化好像都不太大嘛。也别说,你们的头发还真有变化。我看看,弛驹的头发数量还可以,但是有点儿像被霜打过的样子。梦龙的头发嘛,质量不错,就是数量有点儿可怜,给人一种珍稀物种的感觉。飞虎的头发就更彻底啦,用一句时髦的语言,就算是濒危物种吧。飞虎,你可别想不开啊。”
室内的气氛又轻松了。李艳梅指着钱鸣松,笑道:“你当了这么多年的诗人,写了那么多情意缠绵、文字优美的诗句,怎么说起话来还是这么刻薄。让我看看,你的舌头上是不是长满了刺儿?”
钱鸣松说:“没刺儿,就有舌苔。对了,你这研究佛教的,是不是专门爱看别人的舌苔呀?前些年闹得挺火的那篇文章叫什么来着?亮出你的舌苔?”她说着,果然伸出舌头让李艳梅看。而后者也就大模大样地看了一番,说:“哇,真有哎,还是倒刺儿哪!”
钱鸣松收起舌头,又咽了口唾沫,弦外有音地对李艳梅说:“你可别看走了眼。那舌头上长倒刺儿的是你老公——孙大老虎!”
孙飞虎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道:“我说女大诗人,你今天怎么老跟我过不去啊?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您是老实人?那这世界上就没有不老实的人啦,孙大局长!”钱鸣松的话似乎说得很认真。
吴凤竹见两个人的话语中都带了一些异味儿,连忙解围地对钱鸣松说道:“你也别光说他们男士啦,咱们女士还不是一样?我这头发早就跟干柴差不多啦。每个月都得去焗油,还是不行。这皮肤也是,每个礼拜去做一次美容,还是越看越让人伤心。”
钱鸣松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偏激,便缓和了语气说:“那你就不要看了嘛!我现在呀,是一不照镜子,二不照相。我就老想着自己还是原来的样子。我告诉你,这就叫眼不见心不烦。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觉得自己还挺年轻的。”
李艳梅说:“你说你不照相,这我相信。可是你说你不照镜子,这我可不信。我问你,不照镜子,你这眉毛是怎么修的?你这眼影是怎么画的?你这口红是怎么抹的?”
钱鸣松笑道:“瞎抹瞎画呗。反正就那么点儿地方,错也错不到哪儿去。有一回我着急出门儿,眼影画低了,画到颧骨上了。你们猜怎么着?别人都说我特新潮!”
众人又笑了。
李艳梅首先收起了笑容,若有所思地说道:“自古以来,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谁都想长生不老,但谁也做不到。这就是生命的规律。人们只能顺其自然。我认为,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持身心健康,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而保持身心健康的最佳途径就是坚持锻炼身体。我告诉你们……”
孙飞虎在一旁打断了妻子的话,说:“得,又来了。她这一套谆谆教诲要是说起来,那可是没完没了。我建议,咱们就此打住,干了杯中酒,回去休息吧。明天咱们不是还要起早去坐竹筏吗?”
李艳梅本打算再反击丈夫两句,但是看到孙飞虎那红彤彤的脸和那双红通通的眼睛,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于是,六个人都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