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出了观察室,继续在急救室门口等着普晴结束手术。普克看到,一向坚强的母亲眼睛里,闪着淡淡的泪光,嘴角的弧线因为用力抿紧嘴唇而绷得很紧,令面部显出几分苍老来。一时间,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从普克心底升起。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觉得很想使出浑身的力气,来保护他所爱的家人,但却找不到给他们带来危险的对象,浑身的力气也因此失去方向,变得空洞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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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晴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她的腿骨骨折也不是粉碎性的,因此日后不会留下后遗症。当普晴躺在担架车上被推出来,一眼看见扑到她眼前的母亲和家人时,她一下子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妈……”普晴哭着想说什么,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也含着泪,安慰女儿:“好了,小晴,手术做好了,医生说用不了多久就没事了,别害怕。”
普晴哭着问:“月月呢?月月怎么样?我想看月月。”
推着担架车的护士阻止他们:“好了,先让我把病人送到病房你们再说。”
大家只得跟在担架车后向病房走。普晴躺在车上怎么也止不住哭:“月月呢?我女儿在哪儿?让我去看看她。”
袁和平加快步子跟在担架车旁边,边走边柔声劝慰普晴:“别担心,月月没受一点儿伤,就是吓着了,医生给她打了针在睡觉。明天你就能看到她活蹦乱跳的了。”
普晴呜咽着问:“真的?月月真的没事儿?”她哭起来,“和平,你骂我吧,我心里难受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差点儿把你害了,也差点儿把月月给害了,你骂我吧,打我几下吧……”
普克跟在后面听着普晴的哭泣,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他看到母亲的眼泪流了出来,袁和平的眼圈也红了。只有父亲,显出又难过又气恼的表情。他们跟着担架车到了给普晴安排的病房,护士们把普晴在**安顿好,嘱咐了一句让病人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了。
普晴躺在**,袁和平靠近床边站着,轻轻握住普晴的一只手,温柔地看着普晴,脸上流露出心疼和怜爱来。普晴仍然抽泣着,不停地责怪自己。
袁和平阻止普晴说:“别傻了,这哪儿能怪你?唉,都怪我,今天要是硬推掉那个应酬就好了,我去接孩子就不会发生这件事情。这些日子你太累,心理上的负担又重,我应该想到这些事的。”
普晴非常难过,哽咽地说:“和平,你老对我这么宽容,我心里更难过。可今天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搞的,下坡的时候,就是刹不住车,前面有两个并排骑自行车的人,我马上就要撞上去了,马路上又全是汽车,我吓死了,不知怎么就撞到路边的土坡上了。我现在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是不是真的精神有毛病了?”
普克在一边插了一句:“小晴,你刚才说车刹不住闸?”
普晴点点头,心有余悸:“开始好像还可以,后来就怎么也不起作用了,我快吓死了。”
普克马上问:“是不是助力车坏了?”
“可我早上送孩子去幼儿园,然后去学校,一直都好好的啊。”普晴转眼看着丈夫,问,“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车子的问题,还是我又跟以前一样,把自己做的事儿全给忘了?”
袁和平对普晴微笑了一下,和蔼地说:“肯定是车子坏了,你别尽往坏处想。”
普克问妹妹:“你的助力车现在搁哪儿了?”
普晴还没说话,袁和平就转脸告诉普克:“我到医院的时候,送小晴来的那个司机跟我说,她的车还扔在那儿,因为是自己骑车摔的,所以也没人报警。我当时担心小晴的状况,也没顾得上去管那车子,不知道现在会不会还在那儿。”
大家又和普晴说了一会儿话,便让普晴好好休息,留下袁和平陪床,其他人都回家去了。母亲临走前问普晴明天想吃什么,她做了给普晴送来。
“妈,我什么也不想吃,你别麻烦了。”普晴对自己给家人再次带来麻烦而愧疚不堪,根本无心饮食。
袁和平却接过话:“妈,要不然帮小晴熬点儿骨头汤什么的,听说骨折了要多补钙。”
母亲答应了,然后便和父亲、普克一起离开病房,准备回家。刚出医院大门,普克停了脚步,让父母先回家,他有点儿事情想处理,稍过一会儿再回去。
母亲对普克的行为,一向不多干涉的,但看到今天晚上这么晚了,儿子还没吃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事情急不急?要不然先回家吃过饭,然后再出来办事儿?”
普克笑笑,安慰母亲:“没关系,我一会儿就能办完,你们现在肯定都饿坏了,赶紧回家吃饭吧,给我留点儿饭菜就行,我很快就回家。”
母亲无奈,只得和父亲一起先离开了。普克在医院门口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儿,他告诉了司机普晴骑车摔跤的地方,司机便载着普克到了那里。出租车在普晴摔跤的大坡底端停下,普克下车后,司机便把车开走了。
普克站在坡底向上看去,这条路是南北走向的,斜坡约有一百多米长,坡度很陡,骑自行车上坡的人,都是推着车费力地往上走。天已经黑了,没有路灯,但是不断地有机动车辆来来往往,车灯不时地照亮了路面。普克看到有几个看起来模样比较年轻的路人,骑着车从坡上冲下来,速度相当快,而另有两个骑车的路人,似乎害怕危险,都从车上下来了,身子微微往后倾斜着推车下坡。
普晴是回家下坡时摔倒的,那么她摔倒的地点应该在马路的东侧。普克走到路东一侧,站在那里观察了一会儿。这条路没有专门的慢车道或人行道,步行或骑自行车的行人都是尽量靠近路边行进,马路东侧是一堵很厚实的土墙。那些过往的机动车辆,有的为了抢道超车,一直开到距路边很近的地方,这样一来,在马路东边行走或骑车的人,有时候就只有一米多宽的范围。
如果普晴从斜坡上往下骑着助力车时,像她所说的那样,前方有两个并排在路边骑车的人,捏住车闸将车速控制得很慢,而同时马路上又有机动车辆抢道超车,那么普晴的境况就真的比较危险了。这种时候她的车闸又失去作用的话,马路中间肯定最危险,和前方的人相撞也很危险,相比较而言,只有普晴所采取的措施是最安全的。因为路的东侧是土墙,撞上去可以使车子停下来,不必冒着和前方骑车人相撞的危险,并且被甩到马路当中遭遇机动车辆的可能性也算最小。
刚才在医院,普晴为自己再一次惹出麻烦而难过自责,虽然弄不清事情发生的原因和过程,她却一直自怨自艾,责怪自己的糊涂。可是现在普克看到了现场,即使以他的冷静和理智来分析,如果碰到普晴当时的状况,他最可能、也最应该采取的办法,其实和普晴实际做出的一样,那就是车龙头向右拐去,撞到土墙上。
这样看来,不管普晴当时是经过了清醒的判断还是完全凭着本能,她所做的很可能是给她带来最小伤害的一种选择。普克默默地想着,不禁为妹妹感到庆幸,同时他内心深处,又有某种隐约而模糊的意识,似乎在提醒他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但又无法捕捉。
普克沿着路边的窄地往下走,从刚才的情况看,很窄的路边,时不时有行人通过,并没有什么滞留。这基本可以说明,普克想在普晴事发之处找到助力车的愿望,实现的可能性不大。果然,一路上都看不到倒在路边的助力车,由于天黑,也看不到什么血迹。普克一直走到了坡顶,也没有找到妹妹的助力车。
事情发生已经三个多小时了,这个地段没有交警,如果普晴是因为自己出事的,路人即使亲眼目睹事故,也很可能不会向警方报警。老百姓通常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和警察打交道,一般人都会在心理上多了几分顾忌。因为一个完全与事故无关的旁观者,在将事故通报给警察之后,势必配合警方履行一些必不可少的手续,而这必然会耽误一定的时间。
普克站在坡顶向下望着,虽然已是夜晚,气温比白天稍低,但走上一个这样的长坡,身上的衣服还是被汗水湿透了。妹妹在这个坡的半中央摔倒了,很快被好心的过路司机送到医院,然后医院通知了妹夫袁和平,最后全家人才得知消息赶往医院。这样一来,妹妹的助力车显然无人过问,现在普克找不到摔过的车子,不知当妹妹离开现场后,被什么人顺手牵羊捡走了。
普克身边的马路上,机动车辆接二连三地驶过,发出令人烦躁的轰鸣。车灯照出的亮光在黑夜中不断变化,似乎把一个完整的夜晚划分成不同的区域。普克凝神沉思,周围的声音并没有影响他的思绪。这次回家探亲,总共只一天多的时间,普克头脑中却已塞满了事情。而所有这些事情都和妹妹普晴相关,几乎每一件都令普克觉得费解、不可思议。
在普克的印象中,普晴是个安静细心、做事认真的女孩子。虽然从某些方面看有些脆弱,考虑问题不像普克那么深入严谨,但心地善良,总是以单纯诚恳的态度对待他人,因此普克一直和她感情亲密,愿意保护她,帮助她解决生活中的问题。而这次见到普晴,普克内心产生一种很强的不真实感,似乎这个妹妹不是他以前印象中的那一个。不仅仅是外貌上的改变,更主要的是精神和气质上的变化。现在,普晴的眼神里有种那么明显的畏缩、不自信,时不时地飘起恍惚的神情,似乎总有什么在干扰她的思绪和情感,令她不安、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