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璋突然跳起来。他的眼睛大了,额角上有一条青筋隐隐地愤起,他的右手也神经起落不定。
“荒谬,他不但污蔑我,也侮辱我!我——”
汪银林又向他挥挥手:“岑医生,你用不着如此。一件人命案子绝不会单凭一句话作准。请安静些下来……孟飞,你把俐俐的话说得详细些。”
纪璋坐下了。空气松一松。霍桑除了全神注意以外,仍不表示。孟飞继续报告:
“那二小姐实在没有说什么。那时候伊的受刺激的神经似乎还没有恢复常态,说话也格格不吐。”
汪银林道:“你可曾问过伊怎样被打倒的?”
孟飞说:“伊说——伊说有个人打在伊的脸上。”
“这个你已经说过了。那打伊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这个——这个——”
“你没有问到?”
“是——那时候我怕伊不能答复这样的问题。”
答话显然有些搪塞作用。汪银林皱紧了眉峰,用手玩弄着他身上的镀银纽子。他虽没有公然申斥,但申斥的话已经挂在嘴边。
他又问:“譬如俐俐本来是睡在**的,怎样会被打倒在地上——从**被打下来的?还是起床以后,经过挣扎才被打倒的?你难道也没有问?”
字句和声调已充分显示出上司的威势,使对方有些受不了。我倒很替这位少年探员难受,因为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相当好。这时候我不自觉地引起了我对于他同情。谁说霍桑的同情心不丰富呢?这僵局还是由他打开的。
他说:“银林兄,现在你不必这样子仔细。事实上孟飞兄也许有为难之处。好在我们总得见这位二小姐,回头不妨直接问伊。”
话是很轻松的,效果却很大,一方面减低了汪科长的火气;另一方面引起了那少年探员的感激,因为他的羞窘的眼光向霍桑瞧一瞧,射出了无言的感佩。“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句话在这件案子里又找到一个新例证。霍桑在已往的二三十年中,和官家探员们合作,诚信相符的固然不少,但是数次中伤的也未曾没有。现在他轻轻几句说话,赢取了对方的信任,以后就给予他不少便利和助力。其实这句成语尽可作一般人的处世的指南针。所谓利他主义,最后的目的原也合符人类的利己本能。社会的组织繁复了,如果让这单纯的利己本能直线地发展,自然要发生种种纠纷,罪恶和痛苦。聪明的先知先觉昭示我们,直线走不通,非用利他的迂回线,就不能达到原来的目的。因为如果人人懂得利他,人群间自然相互相爱,不再会有争夺纷扰了。可惜的是人类的目力太短浅了,看不透这条迂回线的终点。我想这是今后一般负教育责任的主要课题。
霍桑在解围以后,接着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同时移转了问话的对象,使空气更加静些。
他说:“岑医生,你刚才说,你在三楼上听到了呻吟声,走到二层楼去,二层楼的甬道中的电灯没有亮。是不是?”
岑纪璋点点头:“是,完全墨黑。”
“你黑暗中不曾看见什么人?”
“没有。”
“除了房间里的呻吟声以外,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纪璋有些迟疑的样子:“没有——霍先生,你指什么?”
霍桑婉声说:“譬如楼梯上有没有脚声之类——或有什么人正从二层上下去?”
纪璋又踌躇了一下,才摇摇头:“没有,我不觉得——”他皱皱眉补充说:“那时候我的意识中只以为是顾太太发病了,不曾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所以我不疑心有人下楼。”
霍桑点点头:“那么,要是有人在那个时候正在悄悄从楼梯上下去,或是那时有人已经转了弯,到达了楼梯的下半部,即使有什么轻微的声响,因着你的注意力在别方面,你也可能不听见,好似不是?”
“是,很可能。”
“还有一点,你从惊醒之后到达二层楼,那中间约有多少时候?”
“这个——这个我也说不出。不过我并不曾耽搁,穿上拖鞋,又披上一件衬衫,就赶下来。”
霍桑不答,低垂了头,像在估计。我乘空插一句。
我说:“根据我的经验,要是真没有耽搁,起床,穿拖鞋,披衬衫,开房门,下楼梯等这种种动作,在紧急状态中,不会超过一分钟。”
纪璋向我瞧瞧说:“是的,估计起来,我下床以后,行动的确很迅速。不过我扳亮灯以后,曾坐在**仔细听一听——哼,那也不曾有半分钟。
霍桑道:“在你仔细听时,可曾同时听到任何其他声音——譬如楼梯上或甬道里的脚声,或开门关门的声音?”
纪璋又顿一顿:“没有——我也不曾留意。”他的眼光向霍桑凝视着,反问道:“霍先生,你指的是什么?你说三层楼甬道和二层楼梯?还是指下面一层?”
“二层楼的声音你大概听不见。三层楼和三层楼梯间也没有任何声音吗?”
纪璋的眼珠闪一闪,他的身子也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