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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萨特JeanPaul Sartre19051980(第2页)

的确,我们的出发点是个人的主观性,而所以这样说是根据严格的哲学理由。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是资产阶级,而是因为我们要把自己的教导建立在真理上,而不是建立在一套漂亮的理论上,看上去充满希望,但是根基一点不扎实。作为出发点来说,更没有什么真理能比得上我思故我在了,因为它是意识本身找到的绝对真理。任何从人出发的理论,只要一脱离这个找到自我的状态,就是压制这种真理,原因是脱离了笛卡儿的我思,一切东西至多只具有可能性或概率性,而任何关于概率性的理论,不附在一个真理上,就会垮得无影无踪。为了说明可能性,人必须掌握真理。在能找到任何真理之前,人必须有一个绝对真理,而这种简单的、容易找到的、人人都能抓住的真理是有的,它就是人能够直接感到自己。

其次是只有这个理论配得上人类的尊严,它是唯一不使人成为物的理论。所有的唯物主义理论都使人把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当作物——也就是说,当作一套预先决定了的反应,与构成一张桌子,或者一把椅子,或者一块石头的那些质地和现象的模式并无二致。我们的目的恰恰是建立一个价值模式的人的王国,有别于物质的世界。但是我们这样假定为真理标准的主观性并不是什么狭隘的个人主观主义,因为正如我们表明过的,我们从我思中发现的并不仅仅是我自己,也发现了别人。与笛卡儿的哲学相反,也与康德的哲学相反,当我们说“我思”时,我们是当着别人找到我们自己的,所以我们对于别人和对我们自己同样肯定。因此,那个直接从我思中找到自己的人,也发现所有别的人,并且发现他们是自己存在的条件。他认识到除非别人承认他如此(诸如说一个人高尚,或者说一个人欺诈或者妒忌),他是不可能成为什么的。除非通过另一个人的介入,我是无法获得关于自己的任何真情实况的。对于我的存在,别人是少不了的;对于我所能获得的关于自己的任何知识,别人也是同样少不了的。在这些情况下,关于我自己的亲切发现同时也揭示了别人的存在;面对着我的自由是他的自由;他有思想,有意志,而他这样做时,是不可能不牵涉到我的,必然是或者为我,或者反对我。这一来,我们立刻就发现自己处在一个不妨说是“主观性林立”的世界里。人就得在这个世界里决定自己是什么和别人是什么。

再者,虽然我们无法在每一个人以及任何人身上找到可以称为人性的普遍本质,然而一种人类处境的普遍性仍然是有的。今天的思想家们大都倾向于谈人的处境,而不愿意谈人性,这并不是偶然的。对所谓人的处境,他们的理解是相当清楚的,即一切早先就规定了人在宇宙中基本处境的一切限制。人的历史处境是各不相同的:人生下来可以是异教社会里的一个奴隶,也可以是一个封建贵族,也可以是一个无产阶级。但是永远不变的是生存在世界上所少不了的,如不得不劳动和死。这些限制既不是主观的,也不是客观的,或者说,既有其主观的一面,又有其客观的一面。客观是因为我们到处都碰得见这些限制,而且到处都被人看出来;主观是因为有人在这些限制下生活,而如果没有人在这些限制下生活,也就是说,如果人不联系这些限制而自由地决定自己和自己的存在。这些限制就是毫不足道的。还有,虽然人的意图可以各不相同,但至少没有一个对我是完全陌生的,原因是任何一个人类意图都表现为企图超过这些限制,或者扩大这些限制,不然就是否定这些限制,或是使自己适应这些限制。其结果是,任何一个意图,不管会是多么个别的,都具有普遍价值。任何意图,即使是一个中国人的,或者一个印度人的,或者一个黑人的,都能为一个欧洲人所理解,说它能够被理解,就是说这个1945年的欧洲人会挣扎出某种处境而以同样方式对付同样的那些限制,并且可以在自己心里重新形成那个中国人,或者那个印度人,或者那个非洲人的意图。任何意图都有其普遍性;在这个意义上,任何意图都是任何人所理解得了的。并不是说这个意图或者那个意图能够永远解释人,而是说它可以反复用来参照。一个白痴,一个孩子,一个原始人类,或者一个外国人,只要有足够的资料,总是有法子了解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有一种人类的普遍性,但是它不是已知的东西;它在一直被制造出来。在选择我自己时,我制造了这种普遍性;在理解任何别的人、任何别的时代的意图时,我也在制造这种普遍性。这种选择行为的绝对性并不改变每一个时代的相对性。

存在主义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呢?是自由承担责任的绝对性质;通过自由承担责任,任何人在体现一种人类类型时,也体现了自己——这样的承担责任,不论对什么人,也不管在任何时代,始终是可理解的——以及因这种绝对承担责任而产生的对文化模式的相对性影响。我们必须同样看到笛卡儿哲学的相对性和笛卡儿式承担责任的绝对性。在这个意义上,你不妨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每个人通过呼吸、吃喝、睡觉或者用随便什么方式行动,都在创造绝对。在自由存在(freebeing)[12]——作为自我承担责任,作为存在选择其本质——与绝对存在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在作为绝对的、暂时局部化了的——局限在历史上——存在与普遍可理解的存在之间,也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在这里我必须立即插进一句声明,就是我们并不是提倡一种美学的道德观,因为我们的论敌相当不够坦率,连这样说也会责难我们。我提到艺术作品只是作为一种比较。这话先说清楚;然后我们问,当一个画家作一张画时,可有人责备他不按照先前建立的法则作画的?可有人问过他应当画什么画呢?谁都知道,没有什么预先说清楚的画要他画的:画家自己从事作画,而他应当作出的画恰恰就是他将会画出来的那张画。谁都知道先天的艺术价值是没有的,但是在适当的时候,一张画在布局上,在创造的意图与成品之间,是有好坏可言的。谁也说不了明天的绘画将是怎么样;谁也不能在一张画完成之前对它说长道短。这和道德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处在同样的创作环境。我们从来不说一张画是不负责任的;当我们讨论一张毕加索的油画时,我们很懂得这张画的构图是在他作画时变成这样的,而他的作品则是他的整个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

其次,有人对我们说:“你们不能够判断别人。”这话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在另一种意义上则是错的的。说它对是有这样的意思,即不管人在什么时候清清楚楚、诚诚恳恳地选择他的目的和他的承担责任行为,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是不可能挑上另一个目的的。说它对,还因为我们不相信进步。进步意味着改善,但是人始终是一样的,面对着一个不断在变动着的形势,而选择始终只是针对形势作的选择。从人要在奴隶制与反奴隶制之间作出选择的时候起,从诸如王位继承战争的时候起,一直到目前人要在人民共和运动与共产主义之间作出选择的时候止,道德问题就没有变动过。

尽管如此,如我曾经说过的,我们是能判断的,因为人是参照别人进行选择的;而在参照别人时,人就选择了自己。首先,人能够判断——也许这不是一种价值判断,但是一种逻辑判断——在有些事情上,人的选择是根据一种错误,而在另外一些事情上,选择则是根据真实情况。我们可以判断一个人,说他欺骗自己。因为我们曾经解释人类的处境是一种自由选择的处境,没有借口也没有援助,所以任何人以自己的热情或者发明什么决定论学术作为借口,为自己开脱,就是自我欺骗。人们可以提出反对说:“可是为什么他不可以选择自我欺骗呢?”我的回答是,我没有资格在道德上对他进行判断,但是我断定他的自我欺骗是一种错误。谈到这里,人们没法不作一项真伪的判断。自我欺骗显然是虚伪的,因为它掩盖了人有承担责任的完全自由。根据同样的标准,如果我宣称某些价值是我非接受不可的,这也是自我欺骗;我自愿挑上这些价值,同时说这些价值是逼着我接受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如果有人对我说:“如果我要欺骗自己,那又怎么样呢?”我回答说:“我没有理由说你为什么不应当这样做,但是我要宣称你在自我欺骗,而且只有始终如一的态度才是诚实可靠的态度。”还有,我可以宣布一项道德判断。因为我宣称自由,就具体的情况而言,除掉其本身外,是不可能有其他目的的;而当人一旦看出价值是靠他自己决定的,他在这种无依无靠的情况下就只能决定一件事,即把自由作为一切价值的基础。这并不是说他凭空这样决定,这只是说一个诚实可靠的人的行动,其最终极的意义,就是对自由本身的追求。一个参加了共产党或者什么革命组织的人将追求某些具体目的,这也包括追求自由在内,但是这种自由是共同追求的。我们是为自由而追求自由,是在特殊的情况下和通过特殊的情况追求的。还有在这样追求自由时,我们发现它完全离不开别人的自由,而别人的自由也离不开我们的自由。显然,自由作为一个人的定义来理解,并不依靠别的人,但只要我承担责任,我就非得同时把别人的自由当作自己的自由追求不可。我不能把自由当作我的目的,除非我把别人的自由同样当作自己的目的。有这些缘故,当我看出人的存在先于本质的说法是完全可靠时,而且人是一个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能不追求自己自由的自由人时,我就体会到我非同时追求别人的自由不可了。因此,按照自由本身所蕴含的追求自由的道理,我就可以对那些企图无视其自身存在的彻底自动性和十足自由的人,作出判断。那些躲避这种十足的自由,假装正经或者用决定论为自己开脱的人,我将称之为懦夫。另外一些人,企图证明他们的存在是必要的,而实际上地球上出现人类只是一种凑巧——这些我将称之为小人。但是不论是懦夫或者小人,离开了存在先于本质的严格可靠性这个水准,都是无法识别的。因此,尽管道德的内容是变动的,但这种道德的某一种形式却是普遍的。康德宣称自由是一种既为他自己又为别人的自由的意志。对的,但是他认为形式和普遍性[14]足够构成一种道德。相反地,我们认为过分抽象的原则碰到要解释行动时,就会垮掉。让我们再一次以那个学生为例;你认为他能够靠什么权威,凭借什么金玉良言或道德准则,使他心安理得地决定抛弃母亲或者同她呆在一起呢?这是无法决定的。决定的内容总是具体的,因此无法预计;它总得由人去发明。要紧的一点是弄清楚发明是否以自由的名义作出的。

第三条反对理由是这样说的:“你一只手送出去,另一只手又拿回来;”这话归根结底就是说:“你的这些价值不是认真的,因为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对这种责难我只能说很可惜会弄成这样;但是既然我把上帝这个神排除掉,那就总要有个人来发明价值。我们只能实事求是。还有,说我们发明价值恰恰意味着没有先天的生活。生活在没有人去生活之前是没有内容的;它的价值恰恰就是你选择的那种意义。所以你可以看出,创造一个人类共同体是有可能性的。我曾经被人指摘为把存在主义说成是一种人道主义,那些人对我说:“但是你在《恶心》中曾经写道人道主义是错的,你甚至讥笑过某种类型的人道主义,为什么你又回到人道主义上来呢?”说实在话,人道主义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意义。人们可以把人道主义理解为一种学说,主张人本身就是目的而且是最高价值。举例说,在科克托[16]的《八十小时环游地球记》里,人道主义就是这样的意义;书中的一个角色驾驶飞机高高飞在群山之上,喊道:“人真是了不起啊!”这意味着说,虽然我本人没有造出飞机来,但我却从这些发明得到益处,而且我本人,由于是一个人,就可以认为自己对某些人的特殊成就负责,并且引以为荣。这就是认为我们可以根据某些人的最出色行为肯定人的价值。这种人道主义是荒谬的,因为只有狗或者马有资格对人作出这种总估价,并且宣称人是了不起的,而且它们从来没有作出这种总估价的傻事——至少,以我所知没有作过。但是一个人对全人类进行估价也是不容许的。存在主义从来不作这样的判断;一个存在主义者永远不会把人当作目的,因为人仍旧在形成中。而且我们没有权利像奥古斯特·孔德那样,肯定人类可以作为崇拜的对象。对人类的崇拜以孔德的人道主义结束,它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而且,还不得不提一下,以法西斯主义结束。这种人道主义我们是不要的。

你可以看出,根据我们这些论述,再没有比人们攻击我们的那些理由更不公平的了。存在主义只是根据一贯的无神论立场推出其全部结论。它的用意丝毫不是使人陷于绝望。如果所谓绝望是指——诸如基督教徒说的那样——不信仰什么而言,那么存在主义的绝望是有点不同的。存在主义的无神论并不意味着它要全力以赴地证明上帝不存在。毋宁说,它宣称就算上帝存在,它的观点也改变不到哪里去。并不是我们相信上帝的确存在,而是我们觉得真正的问题不在于上帝存在不存在;人类需要的是重新找到自己,并且理解到什么都不能使他挣脱自己,连一条证明上帝存在的正确证据也救不了他。在这个意义上,存在主义是乐观的。它是一个行动的学说,而基督教徒只有靠自我欺骗,靠把他们自己的绝望同我们的绝望混淆起来,才能把我们的哲学形容为不存在希望的。

选自[法]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周煦良、汤永宽译。

[1]16世纪法国哲学家笛卡儿的名言:“我思故我在。”

[2]以此作为不肯施舍的借口。

[3]雅斯贝斯(KarlJaspers,1883—1969),德国哲学家,精神病学家。

[4]海德格尔(MartinHeidegger,1889—1976),德国哲学家。

[5]一种骨制或象牙制的钝口刀,用以拆信或裁书页。

[6]原文直译为“先于人的历史性存在”,其真实意义即是根据进化论从猿到人来的。

[7]承担责任(ent)是存在主义哲学专门用的名词;在某些情况下,用我们现在常用的新词“表态”来译倒比较容易理解,但在哲学文章中,这类名词还是统一译名为好。

[8]这也是作者故意用的字眼,只能直译;它的含义是在“创造”和“杜撰”之间,总之是强调从无到有。

[10]指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同占领法国的纳粹德军合作的人。

[11]纪德(AndrèGide,1869—1951),法国小说家。

[12]从这里起到本节止,“存在”都译自being,但是存在主义者把being一词用得很广;在有些人的笔下,有being,beings和Being的用法;碰到那种情形时,我们就译为“有”“众有”和“大有”。在本文里,我们还没有碰到要这样译的情况。

[13]这第三点责难是参照后面对这项责难的答复译的,与原文字面稍有出入。

[14]即无例外性。

[15]英国女作家乔治·埃利奥特(GeeEliot,1819—1880年)的小说。

[16]科克托(JeanCocteau,1889—1963),法国诗人,小说家,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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