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现象,只能认为隐藏着某种信仰方面的理由。也就是说,这种对喜事而言不可或缺的特殊饮料,被认为非女性不能制造,又或者是只有女性才具备酿造的能力。kamosu这一日语词,在古代也被称为kamu。在冲绳的岛屿上,直到最近,只有用于祭神的酒,仍然在使用由年轻漂亮的姑娘细细咀嚼洁净,再将嚼过的米吐进器皿中盖上盖子发酵的做法,还留下了kamizake一词。也就是说,这种最为贵重的酵母,看起来只能从纯洁的处女口中方可求得。与此相同的例子也存在于塔西提等其他太平洋岛屿。波利尼西亚在引入洋酒之前,kava是其唯一的催醉饮料。这也是将某种植物的根由女性咀嚼以后吐在木的器皿中的东西,过一段时间后她们也参加酒宴,大家一起轮流传着喝。
女性参加到酒席当中,在我国不用说是法则,在九州的两三个岛屿上,至今仍有只将女性参加的场合称为酒宴的做法。我们的婚礼喜宴上,酒不可或缺的远因,我认为就在这里。如果没有这样宏大的历史,则无法解释酒与女性这两者之间像今天这样,尽管伴随着如此之多的弊害,但仍然互相提携的现象。酒的害处,今天即使饮酒者自己也已承认,采取某种计划抑制其恶果,已经成为政治上的问题。但是,世间抵抗禁酒运动的论调,总是靠以下这个问题让不了解历史的人无言以对:神的祭礼怎么办?以及,婚礼的庆祝不是自古以来都要喝酒吗?不用说,酒的弊害与这两者完全没有关系。他们自作主张地忘记掉的主要历史是,过去并没有酒坊这一点。无论是睡前酒还是晨酒,只要想喝无论何时都可以得到,这是过去绝对没有的事。加上时代的变化,无论什么弊害都可能发生。与酒相伴随的信仰全部衰退了,只剩下酒后昂扬兴奋的乐趣被记住。在此之上,无处不在,而且其美味程度大为提高的,正是原本以让我们忘记自己为目的的酒。出现大量的酒鬼和由此而遭逢不幸的人,应该也是当然的结果。如果没有弊害的话,也就没有必要去思考。而且它的弊害,全部都是现代的事,也是各位面对的问题。
这个问题未必仅限于酒这一点。可能没有带来酒这种程度的破坏,但是女性用的红白粉也和酒一样,化妆之事,原本是祭礼或仪式之类,大概是必须用到酒的日子,使女性成为与平常不同的女子而施行的。在非洲内陆、澳洲的原居民居住区,今天仍然认为化妆和戴面具有同样效力。我国的女性为了传达神的话,或者是以神的姿态舞蹈,都必须以化好妆的姿态出现。后来,这种以神舞为业行游四方的女性出现后,她们为了生活而受人邀请,即便不是在祭礼或仪式的日子里,只要有人提出要求便在脸上施以红粉白粉,歌之舞之。朴素的村民,看到她们的模样而以“上臈”称之。所谓“上臈”只是高贵女性的别称,原本是值得尊敬的妇人之意,这一点和代表站街女郎的“辻君”“立君”的“君(kimi)”是相同的。然而,这个“上臈”的说法现在已经沦落到什么程度了呢?仅仅是在我们的婚礼之日,将涂了白粉的女性称为待客女郎、同行女郎之类,都因为会引起不好的联想而令人厌恶,很多所谓能为人着想的人都不用这个说法。女性由于对酒极为反感而抛弃了分配供给的任务,将其完全交由身份低贱者的结果是,今天酒的消费变得愈发没有节制。这完全是世人不顾历史沿革而带来的不幸后果。当酒的供给成为某种职业,只要说想买,当然就无论多少都卖,尤其是在以货币统一的家庭世带中,酒不知何时已经脱离了主妇的管辖,在衣食住的分配和供给方面,她们甚至连咨询机构都已经算不上了。在国民之间的分配的正义,其议论如此喧嚣的当下,家中的分配却极为不公,甚至出现了男主人将所有收入全部用于饮酒的家庭。即使是这样的权能已经恢复无望,但是我想,至少将以前这种确实存在的事实搞清楚,让对这些事实尚有思考之力的男性,如儿子或是年轻的弟弟等了解并重新思考,不正是主妇们的任务吗?
一九
时间不足,已经无法再详细地谈另一个重要问题了,但是所谓女性的忠言,至少在我国曾经具有相当高的价值。不仅在家里贡献内助之力,在对外的场合,女性也经常成为丈夫的商谈对象。当然并非牝鸡司晨,而是有着在一定范围内得到承认的权能。在古代日本人当中,女性被认为比较接近神,或者是与祖先的灵魂比较亲近。即使是仅仅靠女性一生的经验无法发表意见的问题,某些女性由于对先例的明确记忆,又或者是基于神秘的神示,屡屡使迷惘的男性顿悟或是给以启发的事迹,虽然原则上并不会记载在记录上,但是却有相当多被记录了下来。这原本也与酒同样,是各家各户内部劳动的产物,但是其后由于出现了外部的专业人士而将之托付给她们,因而产生了一些弊害。关于这一点,我此前曾经在长论文《巫女考》[17]中论述过。神托、灵示之类,对不相信的人来说,将其视作空言而抱以轻蔑态度,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是,即使是从今天的合理科学角度考虑,女性的忠言后面,也有着诚实的支援之心和无意识的人生经验,因此又常常在家庭的生活原则上有所贡献。无论她们所说的是多么超自然的话,其想象也是受到制约的。也就是说,梦话到底是无法在对时代和社会的了解或经验以外凭空产生的。要提出新的方案,必须从现在就进行准备,首先增加相关的资料知识。而且,与仅凭灵感将这种过程单纯化相比,更希望各位尽量建构起这些知识的系统,有意识地对其自由使用。要做到这些,也需要修炼或是技巧,但是,如果女性能够注意到这些是自己自古以来的地位和任务,认识到现在自己的领域被不正当地收缩了,我想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关于过去的普通人的生活,已经发现了很多新的事实。时代的知识正在增加。已经不再是只有女性退避一旁,感叹自己的不满境遇的时代了。在此之前,首先必须自由地接触时代的学问,在时代学问的氛围中充满活力地飞翔盘旋。无论是什么样的贤母或贤夫人,就我所见,都还仅仅只是爱护孩子、关心家庭而已,对一般的人生尚未有足够的关爱之情。也可能总体来讲并非如此,但现在还总归是尚未有所行动,因此令人很容易产生这样的看法。
(昭和九年七月实践女学校演讲)
[1]《三省录》,江户时代后期随笔,作者志贺理斋(1762—1840)、原德斋(1800—1870)。
[2]kaze,汉字写作“风邪”,即感冒。
[3]檀家,属于一定的寺庙,向该寺进奉布施的家,亦作“檀越”。檀家与寺庙结成永续性的丧葬与祭祀关系,向寺庙布施,供养僧人。
[4]北方、东对,公卿、大名等身份高贵的人对妻子的敬称。
[5]《庆长见闻录》,江户时代初期见闻记,三浦净心(1565—1644)作,1614年刊,10卷。
[6]《荒村》(TheDesertedVillage,1770),英国18世纪中叶散文家、诗人、戏剧家奥利佛·哥尔德史密斯(oldsmith,1703—1774)的长诗。
[7]大臣,古代在律令制以前大和朝廷的最高官之一,大化改新后随着大臣苏我氏灭亡,大臣之位被废止,同年起设置的左、右大臣开始执掌天下政务。
[8]大纳言,律令制下大政官的官职之一,次于左、右大臣,大臣不在之时掌管政务。大纳言为天皇近侍,掌管奏上、宣下之责。
[9]《佐渡的民谣》,山本修之助(1903—1993)编,1930年出版。
[10]《日本灵异记》,平安时代的佛教说话集,日本说话文学的始祖性作品,正式书名为《日本国现报善恶灵异记》,通称《日本灵异记》,略称《灵异记》。奈良药师寺僧人景戒(生卒年不详)撰述,最终成书时间为822年。上中下三卷,共收说话116条。
[11]催马乐,日本雅乐的种类之一,平安时代在贵族间盛行的声乐曲,大多是由传来的唐乐、高丽乐的旋律与日本民谣、童谣的歌词相配合而成的。
[12]《古事谈》,说话集,共6卷,平安后期到镰仓时代公卿源显兼(1160—1215)编,1212—1215年成书。收录数量众多关于宫廷、贵族、僧侣的说话,多有对旧有文献的引用,对其他说话集也有较大影响,在说话传承上起到重要作用。
[13]兵库县神户市滩区、东滩区及同县西宫市的西乡、御影乡、鱼崎乡、西宫乡、今津乡共五乡被合称“滩五乡”,为著名的日本酒产地。
[14]藏人,在造酒作坊(日语作“酒藏”)工作的人,平时在家劳作,造酒季节离家住进酒坊造酒。
[15]百日男,雪乡、山区在冬季期间农事空闲,恰逢酿酒业最为繁忙的季节,外出前往酒坊务工者甚多。江户幕府因恐酒坊务工导致劳动力过度集中而采取许可制,规定外出务工时间在百日之内,故有此称。
[16]“杜氏”与“刀自”皆读作toji。
[17]《巫女考》,柳田国男从1913年起分12期在《乡土研究》杂志连载的长篇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