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是人生的四大需要之一。婢女需要劳作、听人使唤,如果是小脚,对她们来说,既不方便行走,也不方便劳作,如东斜街住户某姓,由于婢女是缠足,行走不方便,“这位老爷偏用掸把子打她的脚”[158]。脚也是人们描述婢女体貌特征的标志之一。例如,东城王府井大街吴姓家婢女春香窃物逃走,报纸在描述该婢女的年龄衣着之后,又补充道,“还是两只天足”[159]。一双大脚对婢女极为重要。在所掌握的600个婢女的档案资料中,明确表明“脚”的情况的有48人。48人中,有42人是“天足”,1人是“放足”,5人是“缠足”。婢女多不缠足,这与民国时期的禁缠足运动有关。还有,女孩子多是10岁左右时被卖出给人当婢女的(见表2。6),如果她们被卖出之前,母亲不给她们缠足,蓄婢家庭一般也不会再为其缠足。当然,这种情况的出现,也与下层社会不太重视女孩的缠足问题有关。
婢女们一般很少外出。即便外出,北京较为廉价的人力车也可以成为她们的代步工具。19世纪末,人力车被引入中国。到20世纪初,人力车开始在北京城市公共交通中扮演着比较重要的角色。20世纪20年代,与上海等国内其他城市相比,北京的人力车又要普及得多。人力车低廉的价格使其成为普通市民所乐意乘坐的交通工具,即便是20世纪30年代已有电车和公共汽车,人力车依然是价廉物美,满目皆是,供过于求,大便行人,所以,市民多乐于乘坐。[160]正是由于人力车的价格便宜又随处可见,婢女出行时,也将其作为首要的交通工具。例如,李姓家婢女赵全喜,时常被女主人詈骂毒打,某晚“又被毒骂,势将殴打”,她因害怕,就携带洋元、戒指等物私自逃出,因无处去,乘坐人力车在“城内游逛”。[161]彩屏是王姓家婢女,跟主人到亲戚家串门时,亲戚家的女仆向她说过,打算给她“找一婆家,免受苦累”,之后,彩屏便雇人力车去女仆家询问情况。[162]刘荷花因时常被主人责打,经男仆说合,打算与同乡张姓“回籍成亲”,就偷了主人8元钱,雇坐人力车到火车站,之后,又雇人力车到“万牲园闲逛”。[163]刘宝卿时常与“丐妇”刘尹氏说闲话,并向“丐妇”刘尹氏诉说自己的受虐情况,想逃到她家去,刘尹氏答应后,就“背着货筐步行”带路,刘宝卿则雇坐人力车跟着她。[164]
二、教育与医疗
1。教育
婢女多“为穷匮之子弟,其家庭恒无力使之就学”[165]。在她们被卖充婢女之前,父母在衣食无着的情况下,没有能力或不愿意送她们去学堂念书。在所掌握的资料中,只有王秀云一人在当婢女之前曾在国民小学校念过三四年书。[166]
婢女进入蓄婢家庭后,有的蓄婢家庭会给年龄幼小的婢女提供念书识字的机会。例如,许姓家婢女来福,曾与许姓家的小孩“一同读书写字”。[167]司法部职员余集夫妇有一个7岁女儿,余集就把女儿和13岁的婢女瑞端一块送到“左府胡同学校”去念书。[168]田春梅10岁时,被父母卖给田姓,田姓可怜她失学,就把她送到“中南海妇女识字班”读书,以备她将来能够正式进入学校。[169]杨玉枝是梁云生从四川家乡带来的婢女,梁云生曾让杨玉枝在“石驸马大街平民学校晚班肄业,不花学费,每日晚六点上课,八点下课”[170]。
即便婢女没有被主人送到学校或识字班去读书,她们在陪同主人家的小孩读书时,也有接触到读书识字的机会。例如,李濬家14岁的婢女,除了侍奉李濬的母亲外,每天都陪伴李濬的女儿读书。[171]关秉忠幼子到了念书的年龄,关姓经常教婢女关云芝(即唐云芝)读书写字,以便关云芝能够教他的幼子念书。[172]施姓夫妇有婢女名叫玉兰,聪明机灵,施姓夫妇认为,若长时间让玉兰在家内服侍,“实于心不忍”,权衡之下,他们将玉兰送到了女子职业学校,学习技艺,“手下仆人不足呼用,亦在所不惜”。[173]
一位学校老师曾谈到,有一个富家小姐来北京上学,带来了两个婢女。这两个婢女也与这个富家小姐一起到学校上课,她们实际上也是学校的成员,但她们来学校的原因却令人费解,后来才发现,这两个婢女是为了照顾富家小姐,在晚上充当小姐的暖脚炉,“一只脚一个”。[174]抛开这位富家小姐带婢女的用意不说,对这两个婢女而言,能够到北京读书,确实是很难得的机会。
不可否认,能够享有教育机会的婢女只是少数。这种情况并不令人感到奇怪,因为蓄婢家庭买来婢女的主要目的是供家内使唤,不是送她们去学校读书识字。
婢女虽没有读书的机会,但也表达过想上学堂读书的意愿,如旧鼓楼大街褚旅长家的婢女宋彩霞,18岁,年龄已大,她“想脱离奴隶生活,入校读书”[175]。9岁的赵春红因受女主人责打,闯进了京师第一女子小学校内,不愿意再回赵姓家,“愿意跟人上学堂念书”[176]。
就教育程度上来讲,虽然古代曾有婢女能诗善咏,留名千古,如辛稼轩的婢女钱钱,方万里的婢女周滕雪、刘玉榴,苏小小的婢女简简,白雪山的婢女春草[177]等,但是,民国时期北京地区的婢女,即使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大多数人也只是认识一些基本的汉字,仅仅能够阅读报章,并书写简单、普通的如地名人名之类的词语。
2。医疗
婢女在蓄婢家庭里生活,主人除供给婢女饮食、衣服、住宿外,婢女若生病,主家也要负责治疗,不管是送医院还是请来医生诊治。例如,翠芬鼻子上患有疮症,主人将翠芬送入宣武门内尚志医院诊治。[178]符桂香因患疮症,主人就让女仆陪同她到医院看病。[179]玉谷在王姓家当婢女,因为年已16岁,“亟应择配”,王姓“一时又难寻相当人家”,就把玉谷送进妇女习工厂安置择配,到妇女习工厂后,玉谷生病,愿意回王姓家去,王姓就又将玉谷领回家医治。[180]来喜是许宅婢女,平日伺候姨太太,之前因患疮疾曾在安立甘医院住院医治。[181]婢女洪莲患病后,主人先给她灌药,又派人请来医生为她诊治。[182]
当然,也有婢女生病,主家不给治疗的情况。例如,婢女如意称,她们主人并不疼爱婢女,同伴婢女玉兰患头疼病,主人不给医治,玉兰“病了五天就死了”。[183]齐姓妇有一个14岁的婢女顺儿,因伤得病,齐姓妇“不但不请医调治”,仍然“骂詈如常”。[184]“有些狠心的主人对生病的婢女不闻不问,甚至连口水也喝不上,哪里还会给延医治病。”[185]还有的主人则怀着异样的心情看待婢女的病。例如,张爱玲的小说《小艾》中,婢女小艾在被老爷奸污怀孕后,姨太太担心小艾生孩子后自己会被夺宠,就用力踢打小艾。小艾流产后,染上了一身的病,作为主人的五太太不但不怜悯小艾,还憎恨小艾破坏了自己与姨太太的和睦关系,不仅不给小艾治病,还想早早打发小艾出嫁,却因为小艾病得太重,没人肯娶。
三、休闲娱乐生活
1。休闲
对婢女而言,是无所谓休闲的。她们劳作之余的时间,都是休闲。许多婢女本身就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她们中的一些人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就是陪同主家的孩子玩耍,因此,玩耍自是休闲。例如,庄亲王府12岁的婢女海棠,做完自己的事情后,就跟王府的八个小孩一同玩耍。[186]赵姓家11岁的婢女来顺,天天在街上带着孩子玩耍。[187]12岁的刘冬梅,平日主要就是带着李姓的幼孩在门外玩耍。[188]有的婢女也会上街闲逛,或去逛庙会。例如,彭姓家女仆曾经带婢女“往香厂新世界游逛”[189];平绿云经常与女仆一起,带主家的小孩逛庙会[190]。
闲聊似乎是婢女最经常的休闲方式。但是,闲聊是要受到限制的。有的主人对婢女管束较严,不允许她们随便与人说笑。例如,婢女张连桂劳作之余,“每有到门房与人说笑,回到屋内时,太太即向她辱骂”[191]。况且,主人对婢女多是看闲不看忙,“宁使之忙,毋使之闲;宁使之劳,毋使之逸”[192],看到婢女闲着,就认为婢女偷懒,如婢女黄莲花曾说,“昨日姨太太听戏去了,将我锁在厨房里头,后他回来时,说我不做事了”[193]。马经常家婢女桂琴到同院居住的夏姓家闲坐时,主人让她做事,她一时没有听从,主人就殴打她。[194]当婢女连闲聊的工夫都没有时,何谈休闲呢?
2。娱乐
为获得精神上的愉悦与满足,人们多热衷于娱乐。娱乐合于教育、卫生、文明等原则,既能锻炼体魄,增长知识,又能放松心情,陶冶情操。时人认为,文明国家极为重视娱乐,一国民众,都有享受各种娱乐的权利,因为娱乐是“合于人生的,是强国的利器”[195]。古代社会对女子户外活动有限制,女子很少有休闲娱乐的观念,休闲娱乐活动也不多。到了近代,尤其是到了民国时期,西方一些“高尚的娱乐”,如看电影、听留声机、跳舞等休闲娱乐方式逐渐为都市女子所接纳。但是,对婢女而言,即便她们的主人可以体验到这些现代的休闲娱乐,她们大多也只能拘泥于有限的空间,过着单调乏味的生活。
对年龄小的婢女而言,娱乐就是休闲玩耍,休闲玩耍就是娱乐。因为婢女多不识字,能够读懂报章杂志的寥寥无几,除了闲谈之外,别种娱乐方式实在很少,除非有的主人外出听戏时会带着她们。例如,婢女樱花的女主人到“香厂新明大戏院”听戏时,就带着她。[196]碧玉的主人时常到“什刹海小桥南路西洪瑞戏棚”看戏,碧玉也经常跟着去看戏。[197]
有的婢女终日不出门,甚至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当然也谈不上娱乐。有的婢女则是从早忙到晚,根本没有时间休闲娱乐。
总之,日常生活状况涉及个人的切身利益,多为平凡琐碎的小事。作为特殊的女性群体,婢女的生活状况并不一致,在某种程度上显现出层次性和差异性,生活过程中也具有复杂性和多变性。对大部分婢女而言,她们终日劳作,日常生活领域的社会变革对她们的影响并不明显,具体到着洋装、吃西餐、看电影等现代化的生活模式,对绝大多数的婢女来说,更是遥不可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