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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从道德人格看君子小人之辨(第1页)

二、从道德人格看君子小人之辨

君子是儒家士大夫的理想道德人格。从概念辨析的角度来看,君子、小人,其道德各有差异。君子既与小人迥然有异,且与一般的大众,在道德上亦有高下之分。而所谓的小人,则又与“奸人”不同。

(一)君子、小人概念辨析

追溯君子、小人概念的形成,无疑起源于两者道德的异趣。我们首先需要追问的是,何为“君子”?何为“小人”?关于此,明代士大夫无不都有自己的解析与定义。

先来看君子之定义。首先,君子之根本,建立在立身行己亦即个人道德的修养之上。此为“立德”。如明人敖英言:“古之君子,其立身行己,苟一节孤高,足以洗濯污习,其他嘉言善行虽不尽传,可以无遗憾焉。”[6]吕坤云:“君子畏天,不畏人;畏名教,不畏刑罚;畏不义,不畏不利;畏徒生,不畏舍生。”[7]伍袁萃亦云:“士君子处世,临深履薄之心,顷刻不能忘,茹糪饮冰之守,毫末不可逾。”[8]

其次,君子的“立言”同样关系匪浅。如敖英又说:“其立言也,苟一篇撰述得罪名教,即其平生著书满家,将焉用之?是故称杨伯起者,以其辞暮夜之金也;薄扬子云者,以其献‘美新’之文也。”[9]君子立言,慎重如此。进言之,从文章特点同样可以辨别君子、小人。《文中子》有言:“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谨。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则典。”由此可见,君子、小人之文,各有谨、典与傲、冶之别。在此基础上,明末东林党魁兼文坛宗主钱谦益对君子、小人之文的特点进一步加以阐释。他说:“君子之文必刚,小人则柔;君子之文必阳,小人则阴。”[10]

最后,君子道德层面的拓展,仍须延伸到如何处世这一范围。此即“立功”。如曹学佺云:“君子者,知有国家,而不知有己。”[11]可见,君子固然以立身行己为根本,但在个人与国家面临冲突之时,必须将国家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当然,除此之外,君子之教人,并非秉承一种刻板的模式,而是给个人很大的自由。钱栴曾经以一种比喻的方法,表达了君子教人之法。他说:“迫人饮,饮者寡;任人饮,饮者多。故君子之教人,但为人具佳酿,不为人严觞政。”[12]

至于小人,自古又以“壬人”“孔壬”二称代之。《周易》曰: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尚书》亦云:惇德允元,而难任人。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由此可见,在小人这一概念中,“壬人”“孔壬”又是区别言之。那么,“壬人”与“小人”又有何种细微的区别?根据钱谦益的考察,所谓的“君子”“小人”,不过是“天下之总名”。在小人之中,别有一种“壬人”,他们“钟阴柔之气,乘雾雺之运,谨身曲意,以媚人主,使人主入之而说,去之而思,如膏油之相入,滑泽浸渍而不可解释”。为此,君主对“壬人”深感畏惧,将他们正名为“孔壬”。所谓“孔壬”,当然不过是“甚而大之之词也”。这些“孔壬”,在人主的左右,“脂韦婉娈,便侫转侧,若鹦鹉之能言,若隽永之适口,人主岂能知而远之哉?”[13]即使君主知晓“孔壬”的危害,却也很难摆脱他们的控制。

如何正确定义“小人”?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王夫之的观点显然值得重视。王夫之从历史的经验中深知,小人之情、伪无不趋于变化之中,故无论是预先知人,抑或辨别人之贤奸,都不是“易易”之事。那么,如何判别小人,当然还应该从他们不变之心乃至行为中加以确定。[14]

(二)君子、小人之道德区别

君子、小人迥然有别。当明初之时,有一位邓奇生,曾问宋濂:“君子小人甚难辨也,欲辨之如何?”宋濂通过引用古语而从以下角度回答了区分君子、小人之法:凡是“光明正大,疏畅洞达,如青天白日,如高山大川,如雷霆之为威,如雨露之为泽,如龙虎之为猛,如麟凤之为祥,磊磊落落,无纤芥可以者”,则为“君子”;反之,凡是“依阿淟涊,回互隐伏,纠结如蛇蚓,琐细如虮虱,如鬼蜮狐蛊,如盗贼诅祝,闪倐狡狯,不可方物者”,则必为“小人”。[15]如此辨析,虽较为含混,却是从道德层面进而考察君子、小人的行为特征。

从细小之微处着眼,君子、小人的品格各有不同:小人巧而君子拙,小人华而君子质,小人谀而君子直。正因为此,世上人情无不远君子而亲小人。此外,小人又工于揣摩,若君主恶巧,则故意装作拙讷,百般迎合;若君主恶华,则故意装作质朴,希图能合君主心意;若君主恶谀,则故意装作憨直,加以炫耀。可见,就道德层面来说,君子、小人正好处于对立的两端,故其道德人格亦迥然有异。为了便于对两者的道德人格作一有效的区分,不妨先引明代士大夫的一些比喻之言作为引子,继而深入剖析各自的人格特点。

1。道德的两极:君子、小人之道德比喻

第一,从明代士大夫的诸多言论来看,君子、小人之间,事实上是一种阳与阴的对立。如明末清初人钱澄之以阴阳之说喻小人、君子。《周易》中的阴阳消长理论,早已被庄子明确道出,故《庄子》中“《易》以道阴阳”一说堪称一语中的。基于此,一般的论者又以阴阳比喻小人、君子。毫无疑问,阴阳二气,迭为消长,但其间不容互有赢诎。那么,圣人之作《易》,每欲扶阳而抑阴,这是为何?对此,钱澄之作如下解释:

圣人深知夫阳不能敌阴,君子不能敌小人,治日少而乱日多,故于阴之长也,为君子危焉;于阳之长也,亦为君子危焉。彼小人者,不惟道长之时,以众小人制一君子而有余,即道消之日,亦以一小人制众君子而有余也。盖小人之计常密,君子之计常疏;君子之遇小人也以刚,小人之遇君子也以柔:以柔制刚,以密制疏,毋怪乎小人之常胜,而君子常败。[16]

显然,从阴阳之说,继而可以导出刚柔、疏密之论,并进而折射出君子、小人之争中君子常败、小人常胜的征候。为此,明代士大夫无不倡导摒弃小人,并追求一种“太阳当空”的世道。如魏大中云:“去小人,正如拂尘,旋拂旋有。独太阳当空,尘不危害。狂飙卷地,而举扇障之,则何益矣?”[17]此即明证。

与阴阳之说相对应者,则为“鬼道”与“天道”。换言之,代表小人道德之阴为“鬼道”,而代表君子之阳则为“天道”。正如王廷相所言,“君子成人之美”,这是一种“天道”,故光明正直;而小人坏人之善,则属“鬼道”,故阴险谗邪。[18]

第二,君子与小人犹如水与油的两分。明代思想家李贽有“小人平时爱买好”之论,[19]大抵已经道出了小人油滑的一面。一至清代,魏环极更是将君子、小人形象地比喻为水与油的关系,两者情状,跃然纸上。他认为,君子犹如水,“其性凉,其质白,其味冲,其为用也,可以浣不洁者使洁;即沸汤中投以油,亦自分别而不同也”。而小人则似油,“其性滑,其质腻,其味浓,其为用也,可以污洁者使不洁;倘使滚油中投以水,必至激博而不相容”。[20]

第三,在君子、小人之间,其清浊、正邪迥然不同。进而言之,君子代表清、正的一面,而小人则代表浊、邪的另一面。如吕坤云:“清者,浊所妒也,而又激之,浅之乎其为量矣。是故君子于己讳美,于人藏疾。若有激浊之任者,不害其为分晓。”[21]言外之意,就是作为“清”者的君子,必为作为“浊”者的小人所妒。当然,清、浊之别,不能简单地以言论加以区分,而是应该落实到具体的行为中。如明末给事中傅振铎提出了“真小人”与“真君子”的概念,并从言行的清浊加以区别。他曾在上奏中云:“凡招权纳贿,言清而行浊者,虽日讲门户,日附声气,而亦真小人也。凡不招权,不纳贿,品高而名暗者,虽门户无讲,声气无附,而亦真君子也。”[22]在明季普遍讲求“门户”“声气”的政治气候下,这一言论不能不说是别出机杼。

君子、小人各自代表正、邪的两面。“别邪正”既是明代士大夫群体中自视为正人君子者的理想,也是他们向皇帝进言的出发点。明末人陈子龙就曾从东汉、宋代的历史经验出发,再结合明末的事实,系统阐述了“别邪正”的重要性。按照他的观点,每当一个朝代处于全盛之时,通常是贤能并进,“大才受大位,小才受小位”,无所谓邪正之分。一旦私交日甚,事变日出,随之在朝廷之上出现了君子、小人之名。于是,“百官之众,万几之多,寂然无一事之可为,而惟君子小人之是争”。这显然是国家的大祸。当君子、小人两分的形势一旦形成,即使是那些超然卓越之士,亦不得不出于其中。至于那些两无所傍且又号称“中庸”者,其实不过是一群“庸人”而已,无足挂齿。为此,他建议,当国家不幸遭遇“朋党之祸”,作为“人君”,其最为明智的决策,“惟有速去小人,删除迸放之务尽,独用君子以责其成效”。假若“徒愤人臣之私交,而务破其党,则君子必败,小人必胜,而祸及于社稷”,东汉之事就是明鉴。又若“两无所信,而杂然并进以杀其势,则国家徒受小人之患,而不得君子之用,卒至于小人大胜而君子大败,国亦随之”,赵宋之事更是最好的镜鉴。[23]可见,陈子龙同样心怀“君子”情结。

第四,君子、小人之间,有修善与规利之别。如明代名将戚继光以能否过得“困难拂郁”这一关作为区分君子与小人的标准。他认为,士君子希圣希贤,必须过困难拂郁这一关。假若士君子不用过此关,那么天下之人尽可为士君子。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关,才使得君子、小人得以两分:能窒欲而超出者,为君子;纵欲而徇情者,则为小人。[24]而东林党人高攀龙以“做人”与“做官”的两分来判定君子、小人,更是道出了君子、小人的道德底蕴。他认为,君子“以清勤慎做人”,这是“有所为而为”;而小人则“以清勤慎做官”,此即“无所为而为”。[25]

尤堪注意者,潘去华从“修善”与“规利”之别来论证君子、小人的异途。他认为,君子之“好生”,主要出于可以借此“修善”,有一日之生,则增一日之善,至死而止;而小人之“好生”,则是出于可以借此“规利”,有一日之生,则益一日之利,至死则止。然而,君子之“修善”,“不求人知,而求天知,不求同俗,而求同理,众未必与,而君子不悔也”;小人之“规利”,“产业日益丰,居积日益高,众莫不羡,而君子不羡也,非独不羡,盖亦悯之耻之”。[26]

当然,“修善”并非仅仅限于个人道德的完美,尚须落实到“利物”。为此,明末清初学者张履祥以“利物”“利己”区分君子、小人。他说:“君子存心于利物,究也己未尝不利;小人肆行于害物,究也适足以害己。君子于物喜其成而恶其败,然己亦得成焉;小人于物乐其败而忌其成,然己常得败焉。心之所感微矣,喜怒好恶何可不谨?”[27]其实,“利物”与“利己”的关键,还是在于碰到具体事情时究竟是持一种“吃亏”的态度,还是持一种占“便宜”的态度。所以,魏禧认为,凡是“日间每事肯吃亏”者,便是君子;反之,凡是“日间每事便宜”者,便是小人。[28]

第五,若以存心为视角,君子与小人又有宽窄、厚薄的不同。从“心迹”的角度对君子、小人加以论定,王夫之之论可谓别具一说。他说:

慎以自靖者,君子之徒也;侫以悦人者,小人之徒也。君子知有己,故投之天下之大,而唯见己之不可失;小人畏罪徼宠,迎人之喜怒哀乐,而自忘其躬。于此审之,忠邪之不相杂久矣。[29]

在此基础上,王夫之对小人之心有深刻的刻画,并进而为孔子所说的“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一名言找到依据。[30]

若以存心为标准,那么,存心则有宽窄、厚薄之分。如崇祯年间,兵科给事中韩如愈做官不依时相,专门在客厅内贴出一副对联,云:“见地一分南北,便是小人;脚跟不着东西,方为君子。”[31]言外之意,君子存心宽厚,而小人则存心窄薄。基于此,潘平格并不以传统的以存心之公私区分君子、小人,而是代之以存心的厚薄加以区分。[32]

当然,心是活物,最难把握。单纯从存心之宽窄、厚薄区分君子、小人,显然难免流于缺乏理性审慎的弊端。可见,所谓的“心迹”,还是应该将“心”(内在的精神层面)与“迹”(外在的行动层面)加以有效的区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人类的复杂性。君子固然可以做到心、迹合一,而小人通常可以假借仁义以掩盖他们的奸巧。[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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