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区,昼与夜在窗外闪烁繁华,不受四季干扰。和风流行的年代,外国货Logo(标志)格外细致、利落,少了俗而泛滥的霓虹艳灯。蓝色温柔,白色纯洁,连个马桶品牌都显得像坐在云端如厕——上帝般的感受。
程真落座倒数第二排。待前面乘客已经稀稀落落,在红棉道纷纷下车,她才开口:“今晚这么早?”
后排男人交叠胸前的手松开,架在程真椅背:“怎么,碍着你发达了?”
“凌晨四点前收工的女侍应,你见过?”
“又不是第一次见。”
男人笑了,气息略重,轻洒在程真肩上。她缩了缩肩,往后探看,细眉挑起:“咦?你不是吧,搭小巴穿老西?公务员冻薪而已,需要下班兼职做保险?”
程真想起今日下午房东给她致电。一分钟内道尽所有艰难困厄:官方出台救市政策,达官贵人首遭冻薪,业委会要求降物业管理费,他们两夫妻每月餐费补贴全减。
一句讲完:加租。
“你这张嘴从来都讲不出好话。”
“想听好话?给钱咯,讲到你厌都行。”
“银行应该摆在你门口,劲过貔貅吸财。”男人从裤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到程真面前,“喏,拿着吧。”
程真直接夺过,毫不犹豫打开,露出钞票真容,当着男人的面开始逐张清点。
“需要这样?不信我?”
“人情是人情,钱银要分明。”程真点完数,挂了抹笑在嘴角,这张素来平静的脸灵泛起来,终于像个二十二岁的女人。
“多谢啦,德叔。”
洪正德四十出头,在警务队伍兢兢业业奉献多年,屡屡破案获功。国字面孔,阔嘴狮鼻,些许眼纹不减威风,俨然一副精明正直的模样。车内禁烟,他却无视标识,掏了包新开的骆驼,晃出一支给程真。
“要不要?”
程真没说话。
“不要就算了。”
程真见洪正德打算收回烟盒,眼珠眨出狡黠的光:“这么久没见,就给我一支?好小气。”
洪正德怎会不知程真本性,整包抛给她:“拿去,拿去!”
“祝你早日升官发达换老婆。”
“老婆就不换了,线人怕是要换。”洪正德眼神一敛,“其他部门有个老同事,见完叶世文就失踪了。”
那双锐眼在程真脑海闪过。她手上动作一滞,又故作轻松回应:“那你去抓他啊。”
“无凭无据……不如你帮帮我,这样我就有理由抓他了。”
“你不要找我。”程真轻嗤。
她不愿蹚这种浑水。
“以后清明、重阳,我会亲自为你上香。”
程真剜了洪正德一眼。
“讲笑而已。”洪正德的目光随车身移动,掠过朝阳山道沿街的灯饰铺面,“你上次白忙活了。那包东西就是珍珠粉而已,居然没人找得到。娱乐场所鱼龙混杂,多多少少都有巡警盯着,进去搜场子也合情合理。居然说没就没了,你说会不会有人动手脚啊?”
“行了行了,停!”程真做了个暂停手势,“我只是帮个小忙,知道越少越安全,你有什么话还是留着跟你那群手足讲吧。”
他们只交易,不交心。
“你觉得我什么事都可以跟同僚分享?”
“那你也不要和我分享。”
“自私!”
“多谢!”
洪正德拨了拨头发,有点无奈。想起许久前在监狱见过曹胜炎,低声问一句:“你没去看过你爸?”
程真嘴角僵住。一头长发罩在薄肩瘦臂,二十多度气温瞬间寒凉如水。她抿了抿唇,齿关一咬,摆明嚼下心酸,扬眉笑了:“我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嘛,哪会有老豆[22]?”
“他有问起你同珊珊的近况,其实他很后悔的。”
“现在算什么?夜间心声栏目?”程真笑得越来越虚,像在脸上生出一副苍白面具,镶骨嵌髓,难辨真假,“你这声音确实可以去应征电台主持人,专讲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