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要帮病人排尿了,你要留在这儿吗?”
我妈成植物人以后,我能接受的东西多了很多,但屎尿屁这类的还不行。趁这个空当我跑去外面抽了根烟,每次来这儿看她就是我烟抽得最凶的时候。阳台上还有两个人,我都认识,全是病人家属。在这儿,在疗养院待着就像憋气潜水,有时你得换一下气,要不然是挺不过去的。
再回到病房,我妈已经被放到了扶手椅里,唱片也不转了。我换上阿巴乐队的歌,在她对面坐下来。墙上贴了张纸,还有一些照片。我是唯一一个来看她的人,我妈的朋友都被她丢在从前了。墙上好多她的照片,也有一些拍到了我,还有两张是她另外一个儿子的,他看起来还是个小屁孩儿。我没有他的近照,主要是他爸看管得太严了,我好不容易才跟他交上朋友呢。我妈怀他的时候我还没满八岁,还待在福利院里。因为这一点我哭了好几天,心里气呼呼的,甚至想撕烂这小浑蛋的脸,尽管他从来没招惹过我。我不懂为什么我妈想再生个小孩儿,不懂为什么她明明可以却没有把我带走。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还是把我接了回去,法院也同意了,因为她戒了酒,还有了男人和孩子。那时小屁孩儿只有六个月大,我尽量不去喜欢他,努力恨他,恨他抢走了本就属于我的东西,但没能成功。我一说话他就冲我笑,还喜欢跟着我到处跑,甚至他先学会叫的不是“爸爸”“妈妈”,而是我的名字。我们俩睡同一间房,四口人一起在餐桌边吃饭,组成了一个小家庭,反正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我妈的男人叫马克,很酷,等我写完作业就带我去看足球比赛。我亲爸在我出生没多久之后就死了,这么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有了爸爸。总之,我们四个人的家庭生活相当幸福,但只维持了一年,我妈的酒瘾就又犯了。马克忍耐了几个月,终于明白她心里最重要的还是酒精,他就走了。他说会想办法把我也接过去,但我不愿意抛弃我妈。后来我又被送回了福利院,马克和我弟来看过我几次,再之后他们搬了家,信也写得少了,我根本不看,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回家时,我的心情就像妮娜·西蒙的歌一样忧郁。伊丽丝和让娜坐在客厅里,我肚子不舒服想躺一会儿,没打招呼就回了房间。我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就有人哐哐敲起门来。是伊丽丝,她来叫我一起玩拼字游戏。
“来嘛,我刚刚输惨了。不如我俩从头开始玩?”
“我说了我不想。”
“好吧,今天的甜点你可没得吃了。”她依旧笑嘻嘻的。
“你做的甜点也没什么吃头,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行吧,你说话能不这么冲吗?我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自己应该住嘴。我的怒气不是冲伊丽丝撒的,但她偏偏就站在我面前。
“我不需要一个未婚先孕的娘们儿来教育我。”
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批评我?你算老几?”
“别来烦我!”
“哇,你就只会这句?我认输,你可真厉害。”
让娜大概听到了我们的拌嘴声,她走过来,满脸担忧,把我俩都看了一眼。接着老太太转向我,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把我搂进了怀里。
伊丽丝
我和梅乐约好在咖啡馆碰面,我先到一步,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刷了会儿Instagram打发时间。克莱蒙还在巴塔哥尼亚,那儿景色壮丽,居民也很友善。尽管弟弟的旅行经历十分精彩,但这仍旧没有激起我去远行的想法。仅有的几次旅行已让我感到心满意足,我从不厌倦回到熟悉的老地方。我是只绝了育的猫,永远不会离自己窝着的沙发太远。
“嗨,伊丽丝。”
梅乐在我对面一坐下,会面带来的紧张感随之消散。克莱蒙与我通话的第二天她就给我发了短信,说想和我聊聊。我了解梅乐,知道她的冷淡是故意表现出来的,实际上,她很高兴能和我重逢。
“我很抱歉,梅乐。”
“我也是,我应该理解你的。”
“我自己都没理解。”
“你知道他给我打电话了吗?”
我的心脏一下子几乎停跳。
“他借口要咨询一件案子。”她继续说,“但没说你离开的事。两年不见,他还是那么自大,架子端得老高,蠢货。”
她顿了顿:“现在我能说他是蠢货了吗?”
我笑起来:“'蠢货'都太轻了。”
“我很想你。”
“我也是。”
聊天的两小时过得太快了,我们又变得亲密如初,友谊也重回正轨。梅乐谈了她工作的律所,负责的案子,她的丈夫洛伊克,还有他们的房子,六区的一套两居室。她还提起了玛丽、盖尔,她的父母,说起了从前的一切。她想知道我搬走后的所有细节,所有和杰雷米有关的事。
“你知道他会继续找你吗?”分别前她问我。
“这个我知道。”
“我学了半年的合气道,可以轻松踢爆他。”
“如果他敢来招惹我,那我们走着瞧。”
梅乐大笑。
“你应该起诉这个混账,伊丽丝,最好申请一下人身保护。”
“困难都会过去的,杰雷米的注意力也会转移的。他应该想不到我在巴黎,我选了这个人最多的城市,找我就像大海捞针。”
“这是什么东西?”盯着我的大肚子,梅乐失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