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无人说话。
郑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话,但又不觉着骂裴颂老子有什么不对,只得困惑道:“不过早些时候怎没听过裴颂这老子的名号?这会儿才冒出来帮他那龟儿子?”
他越想约觉奇怪:“父子俩还不是一个姓。”
范远瞄萧厉一眼后,轻咳一声解释道:“公主已查明,裴颂本名秦涣,乃是当年因一桩有隐情的谋逆罪被下狱的大将军秦彝的独子。裴颂当初使离间计时,曾说君侯师从其父。”
郑虎当即“啊”了一声,连忙转头看向了萧厉,磕磕绊绊问道:“二……二哥,这是啥时候的事?”
张淮眸中则露出了些了然的神色,算是明白了萧厉从战场上回来后便一直异样的缘由。
萧厉在听到“秦涣”二字时,眸光则短暂地一凝。
随即似不愿多提及这段往事,眉间一片冷恹,微垂了长眸道:“幼年入狱,曾得他照拂。”
萧厉入狱的事,郑虎是知道的,也知道他后来每年都还要去牢里看那疯疯癫癫的老头子。
他一时哑然,抬手在脑后摸了又摸,不知再说些什么。
张淮适时出声道:“裴营几番使毒计欲置君侯于死地,借着那昔时之故,可害君侯不浅。”
他这话无疑是将萧厉摘了出去,向所有人表明,即便萧厉曾与秦彝有师徒之谊,却也一直遭裴营陷害,同裴营无半分瓜葛。
如今秦彝帮着裴颂守城同他们对上,那也只会是敌人。
范远和陈巍听明白了张淮话中的意思,范远当即顺着他的话道:“可不,若不是裴营当初那一出离间计,君侯何至于从梁营出走?”
他“嗐”了声,摆手道:“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君侯如今自有天地,也算是另有际遇。只是那秦彝现下帮着其子助纣为虐,倒委实麻烦。”
裴颂有兵,秦彝又是身经百战的老将。
今日的攻城战,就是再鲜明不过的例子。
一旦让裴颂将军中的士气重新养起来,对他们来说绝对是场恶仗,底下不知又得填进去不知多少小卒的性命。
讨伐裴颂两载,好不容易将他后路断尽,耗尽他心气,就是为了一举得胜。
为将者,自然都想让自己手底下少死些人。
张淮道:“秦彝此人,淮早年间倒是从野史间听过几许他的事迹,据闻当初尉迟将军功高已有同梁成祖共主天下之势,梁成祖为扶持起自己在军中的势力,这才重用于他,他行军打仗的路数,也同尉迟将军有几分像。”
范远听言,不由扼腕而叹:“只恨时运不济,令公本已请动尉迟老将军出山的,奈何二人双双折在了瓦窑堡一战。”
话至此处,对于接下来攻洛都的仗要怎么打,还是没个具体章程。
这帐中唯一对秦彝了解多些的,就只剩萧厉了。
一众将领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萧厉,他沉默两息后开口:“我幼年入狱时,他便已疯了。他如今能帮着裴颂打仗,不知是裴颂医好了他的疯病,还是用了旁的什么法子。现下裴营士气正盛,不宜再强攻,可先困守洛都一月,期间派小股兵马攻城试探,研析对面战术。”
范远听后不禁拍案赞道:“此计甚妙,一月时间,既可让裴营士气重新回落,又能在一次次突袭中,让裴营军心再次浮躁起来。”
毕竟洛都作为大梁皇城,里边多的是坊市,并没有农田可供自给自足。
裴颂便是此前囤了再多的粮草,数万大军吃一天,便少一天的军粮。
他们甚至可以直接守着洛都四城门,将他们围到粮草告罄的那一日。
这样的焦虑与惶恐叠加之下,围得愈久,城中军心只会溃散得更快。
不过这般对他们来说也有些负担,毕竟各项军资的开销也不是笔小数目。
陈巍亦点了头:“此计可行,这期间我再命人整理出秦彝从前征战的记录供诸位研析,以便进一步了解此人的用兵之法。”
这场议事至此算是结束。
诸将离去后,萧厉也出了大帐。
夜间风雪盛,他没披大氅,就那么踏雪行了一段路,才在一处备了水的水缸处停下,倚身靠着石缸,从缸沿覆着薄雪、缸中凝着层坚冰的水面捡了一块浮冰,捏在手中,让掌心的温度将其慢慢融化。
月光照在他身上,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显清寂。
一直到掌心那块坚冰快化尽,他方抬首看向高挂于苍穹的那弦冷月。
他这一生,得到过的东西极少。
失去的,却总是足以痛到他碎骨抽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