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秦彝自己似乎很快想通了,一拍墙砖喝道:“他当年必是诈死!而今卷土重来,欲攻洛都!”
裴颂稍作思量,倒也捋清了秦彝的逻辑。
温世安定都洛都,是在他一统洛都称帝后。
伐淄江王时,温世安可还没称帝。
秦彝将萧厉认作了呼延啸,又以为他自己现在是在替温世安守洛都,这才认为呼延啸当初没死,成了当下攻洛都的那“反贼”。
有一瞬裴颂觉得很是讽刺。
他被关在雍州大牢疯了那么多年,自己的妻儿都不记得多少了,却还记得当年征战的戎马生涯。
他强压住这一刻心中想嘲弄的念头,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呼延啸当年便不是将军的对手,而今更不是。”
岂料秦彝却又突然问出一句:“我此战若是能戴罪立功,陛下可否替我翻案?”
他双目沧红,神色激动:“我没有谋反,我是去救驾!天牢里好多鼠虫,贞娘看到害怕的,涣儿……涣儿还起了高热……”
他手脚比划着,絮絮叨叨。
裴颂那微嘲勾起的唇角,一点点压平了下去。
秦彝还在殷勤地看着他,指望着他这位“皇帝身边的钦差”,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但裴颂突然就一句话都不愿再同秦彝说了,径自下了城楼-
江宜初自那次小产后,身子便一直不好。
她不愿见裴颂,也不怎么吃得下东西,纵然裴颂还是用从前的法子,以打杀她身边伺候的下人,甚至用阿茵来威胁她,她都是吃进去多少又吐出来多少,日渐一日消瘦了下去。
大夫诊断后,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同裴颂明说,江宜初这是心病,她若不愿见人,就尽量让她一个人呆着,以她当下的身子骨,若是再折腾下去,人还有几年活头都不好说。
裴颂虽大发了一通脾气,却还是克制了自己去见江宜初的次数。
为了让她安心养病,将女儿也送回了她身边。
今日从城楼上督战回来后,不知何故,他克制不住的,就是很想见江宜初。
去了安置江宜初的院落,进门便见乳娘陪着阿茵在玩翻绳。
见了他,乳娘面上很是惊惶,起身就要行礼,阿茵脸上本还有笑,也一下子变得木讷瑟缩起来,明显很怕他。
裴颂脸色实在是算不得好看,连在小孩面前勉强装出个笑脸也不愿,径自问:“阿姊呢?”
乳娘战战兢兢回道:“世……夫人乏了,在里间歇着。”
裴颂抬了下手,乳娘便只能忐忑地抱了阿茵退出去。
裴颂掀开暖阁垂帷,见江宜初身上搭着一床薄毯枕在贵妃榻上睡着了,一只手垂落至榻沿处。
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忽就觉得心头熨帖了,走过去,径自在软前的脚踏处坐下,轻轻执了江宜初那只手,倾身贴过去,似想靠着她那只手浅寐一会儿。
可江宜初却似如坠噩梦般,瞬间便惊醒了。
裴颂看出了江宜初的害怕,开口道:“阿姊,我……”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江宜初看他的眼神,同看恶鬼无异,往后瑟缩一下后,便又疯了一样想下榻:“阿茵,我的阿茵呢……”
裴颂喉间那句“阿姊,我有些难过,只是想见见你”,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地摁住了江宜初撑榻欲下榻的一只手,在对方疯了般一边大叫着要女儿一边挣扎时,只觉整个人如没深潭,莫名地喘不上气。
他说:“你女儿在乳娘那里,我只是让她们先去别处了。”
江宜初这才安静了下来,眼神却依旧疲惫而惶恐,惴惴不安地盯着裴颂。
裴颂忽然就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已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回到过去的了。
昔日威赫的将军府不在了,母亲不在了,那个总爱趴在后院墙头,笑着唤他一声“阿涣”的邻家阿姊,也不在了。
他松了按着江宜初的手,一语不发朝外走去。
从暖阁到大门处的路很短,走的每一步,似都有无数个少女时的江宜初朝他奔来,却又如幻影般同他擦肩而过。
“阿涣,你是不是被大将军罚啦?怎么又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