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捷干咳一声,微含笑意地说:“我给大家讲一个关于‘忠’的故事,你们知道岳飞这个人吗?”
台下的官兵齐声回答:“知道!”
“岳飞十五六岁时,看到北方的金人南侵,国家处在生死存亡关头,便投军抗辽。不久因父去世,退伍还乡守孝。一一二六年,金兵大举入侵中原,岳飞再次投军。临行前,岳母姚太夫人为了激励岳飞,把‘精忠报国’四字刺在儿子后背上,让他永远铭记在心。从此,‘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就永不褪色地留在岳飞的背上。岳飞投军后,很快因作战勇敢升为保义郎。这时宋都开封被金军围困,岳飞随副帅宗泽前去救援,多次击败金军,受到宗泽的赏识,称赞他‘智勇才艺,古良将不能过’。忠君爱国的岳飞后来成为南宋著名的抗金英雄,受到后人所敬仰……”
希望手下的人都能忠于自己的陈长捷,也不管手下的人能不能听懂他的闽东话,足足发表了半个钟头的理学宏论,最后说:“今天我只给大家讲一个‘忠’字,其余七个字以后再讲……”
毕启明心里想,这一年对国民党来说是流年不利,其余几个字,你陈司令恐怕讲不完了!
毕启明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陈长捷大讲特讲“忠”字,一边不时地看着手表。上午,他约了一个人,因此在陈长捷的训话一结束,他便大步流星地赶回特务营。
特务营是天津警备司令部直属的担任武装保卫司令部及其长官安全的专职部队,全营七百多人,半美式化装备。下设四个连:一连是警卫连,二连是重机连,三连是炮兵连,四连是情报连。其中警卫连有一百三十来人,下设三个排,分别配置在警备司令部大院四周担当警戒。
毕启明推开连部的房门,一个黑不溜秋的军人赶快站起来,脸上的神态完全是一副老兵风范。他以标准的军姿举手敬礼道:“表哥,我来啦!”
这个穿着国民党士兵服的人叫高修山,二十出头,圆脸盘,中等个。原籍山东德州,是毕启明舅舅的儿子。他也在天津当兵,是一个步兵连的班长。今天应表哥之邀,连长破例准了他半天假,不知表哥有什么急事找他。
“家不拘礼,用不着搞这一套!”毕启明摆了摆手,然后把门关好,“给家里写信了吗?”
“还是中秋节前写的。”高修山的口音充满着浓郁的乡土气,“寄了一些钱给家里。”
“你们连忙吗?”
“很忙,平时不让出来。”高修山摘掉军帽,精光的头皮泛起青亮的光彩。
“都忙些什么?”
“嗨,步兵干工兵的活,修工事,整天和砖石泥沙打交道。”高修山埋怨道,“当兵的不好好练兵,花那么多钱,修那么多洋灰疙瘩干啥?”
“工事的质量怎么样?”
“驴屎蛋子——外面光,糊弄事,糊弄事!都是些砖头石块,连根钢筋都没有,表面上看倒很坚固,其实不堪一击。”
“这两天的报纸你都看了吗?”
“没看到报纸,但大家都在议论一件事,说辽西会战打败了,国军损失惨重。”
“你怎么看这件事?”
“解放,对老百姓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尤其是对穷苦农民,还能分到一些田呢!可是对我们……”
“我们?不谈这个了!”毕启明当即打断高修山的话,“修山啊,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当兵的吗?”
“我是被抓夫抓来的!”
“那你打算一辈子吃这碗饭了?”
“我……”高修山摇了摇头。
“下一步,解放军攻打天津势不可免,可能是一场惨烈之战,不知道又要死掉多少人。家里就你一根独苗,你要是有个好歹,我舅舅、舅妈怎么办?你想过这个问题吗?父母把你养大不容易,你要替父母着想呀!”
高修山眼前浮现出他离家时的情景:父母含着泪对抓兵的人说:“你们行行好吧,不要让我儿子去当兵。你们把我儿子抓走了,家里的这几亩薄田谁来种?这高家的门头子谁来顶……”
想到年纪越来越大的父母双亲,想到父母春种秋收没有一个帮手,想到父母伤风感冒身边没有人给端汤送水,想到父母思儿的痛苦,高修山的眼圈红了:“表哥说的是,那我该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
“我?”高修山停顿了一下,“我一个小小班长,要权没权,要钱没钱,我能有什么办法?”
毕启明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表弟,为他这个农民式的听天由命叹了一口气。
高修山曾是个有棱有角的山里娃,从军以后,在官僚兵霸的压制下,这个兵头将尾的班长已把自己的棱角削圆磨平了。
毕启明递给高修山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吐出一口烟雾后,他压低声音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高修山的脸上始而惊诧,继之坦然,最后绽开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