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护城河边的宁园附近有一个四合院,陈旧的院墙围绕着几间灰头土脸的房子。大门两边的对联“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依然是醇厚的紫红,遒劲有力,仿佛在忠于职守,日以继夜地把护着家门。
这个四合院的主人叫闫凤春,儿子不在家,女儿已出嫁,只有老公俩冷冷清清地呆在家里。
兵荒马乱之时,思儿心切的闫凤春显得有点苍老。他的脸上满是愁容,背驼出了一个弧度。他仍不停不休地外出干活,做一些小生意,为儿女未来的生活争取更多的东西。
闫凤春的老伴也一刻闲不住,她的小脚快速倒腾出一串串细碎步子,在努力扩大她的人生成果。虽然忙得一塌糊涂,却忙得心满意足。
去年闫凤春接到一封信,才知道儿子在东北参加了解放军,老两口既高兴又担心。儿子的女友刘书红经常过来看望他们,说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闫玉河的选择是明智的,是正确的,是光荣的,劝慰二老不用担心,应该为儿子的选择感到骄傲。
这三年来,刘书红一有时间就到闫家来,帮助老人做一些家务,有时候还在闫家吃住。闫凤春夫妇非常喜欢刘书红,把她当作自己的亲闺女。
每次进闫家,刘书红都会深深吸上一口气,仿佛空气里还残留着闫玉河的气味。有时伫立在一边不言不语,似乎在竭力拼接和闫玉河在一起时的记忆碎片。
刘书红经常给二老讲闫玉河的情况,讲辽沈战役的故事。她说闫玉河现在当指导员了,是连级干部,他参加了辽沈战役,还立了战功。现在,那支部队开过来了。天津解放指日可待,很快就能见到他们的宝贝儿子了。
岁月是刻在心头深处的伤疤,别人看不见,只有闫凤春最清楚自己的思儿之痛。“日暮苍山远,天寒草屋贫。”闫凤春每年都早早地写好春联,买好吊钱,准备各种各样的年货,苦苦地等待风雪夜归人。
一个月前,国民党步兵连的一个班住进了闫凤春家,使平时安谧无声的小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看到这些远离父母的孩子脸晒黑了,人累瘦了,连小腿肚子的汗毛都磨光了,闫凤春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班长高修山是个性情中人,经常找闫凤春聊天,有时还偷偷在一起喝两盅。双方相处得像父子俩一样,部队有什么好吃的,高修山都送给房东尝尝。
这天早晨,部队要开饭了,可是班长不知去哪儿了。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于是派人去找,结果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班里的人都急了,于是议论纷纷,有的说可能是夜里出去消遣,酒喝多了没能回来;有的说可能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家给“做”了。还有人说可能在城里找到个相好的,躲在那个女人家里过日子了……
久不见班长回来,他们不得不向上头报告。连长甚为恼火,考虑到扩建城防工程任务急重,不能耽搁,就赶紧指定副班长代理班长职责,由他带领全班去修工事。
吃完早饭后,全班士兵有镐的拿镐,有锹的拿锹,准备上工。就在这时,闫凤春过来问副班长:“你们的高班长有消息了吗?”
不等副班长回答,一个士兵就抢着说:“班长失踪了,我们的班副代理班长职务。”
“好啊!”闫凤春拱手道,“祝贺,祝贺,祝贺你升官!”
“升什么官呀?还不是在兵和官之间打秋千,有什么可祝贺的!”那代理班长情绪不高地说,“这不,又带着大伙去修工事啦!”
“哎,你们的工事啥时才能修好呀?”
“看起来一时半会修不好。”代理班长贴近闫凤春的耳朵说,“大叔,请您老放心,万一打了起来,这里绝不会成为共军的攻击目标。”
“哦?”闫凤春将信将疑。
“俗话说,前留三步好走,后留三步好退。到那时我们会主动向共军交枪投诚,不会给你们家带来任何灾难……”
在一条贯通南北的大道上,一辆马车过了护城河,向南一路开去。
这是一匹马又驾辕又拉载的小型马车,马车的左前方坐着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鞭子,不时朝马背上轻轻甩一下。车里铺着一个被窝,被窝鼓鼓囊囊的,好像从医院太平间送死人到墓地的情形一样。
一路上,不管是行人还是车辆,看到这辆怪异的马车,都躲得远远的,或拉开一段距离,唯恐沾上晦气。甚至连国民党军的哨兵都惧怕这辆马车,以致马车很顺利地通过两道关卡。
此时,被窝突然动了一下,慢慢伸出一个脑袋来。
“行方,前面是最后一个卡子了吧?”躺在被窝里的是刘希民。
“不错,是最后一个卡子。”张行方两眼盯着前方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