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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第1页）

第六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一群人的狂欢背后，是一个人的孤单。痛别大力神杯后，梅西并没有更多时间舔舐伤口，即将迎来代表巴萨一队第10个年头的他返回诺坎普时，恍若回到了2008-2009赛季，从教练到队友，尽是新面孔。

败军之将马蒂诺就地下课，并不出人意表，在球队最迷茫的当口，看守内阁请来的是一位硬汉：路易斯·恩里克。球员时代，这位留着锃亮光头的前场多面手，1995年由巴萨宿敌皇马转投而来，并以和皇马恩断义绝的方式迅速征服了诺坎普。在巴萨世纪之交最灰暗的日子里，佩戴着队长袖标的他，进球后狂野地挥拳庆祝，这是每每挥起白手绢的诺坎普难得一见的狂野宣泄。2004年夏，为给重建期的巴萨腾出空间，尚有一战之力的恩里克提前宣布退役。热衷自行车、马拉松、铁人三项的他过足了极限运动的瘾之后，先接替瓜迪奥拉执掌巴萨B队，随后又入主罗马。虽然过于强硬的执教风格毁誉参半，但敢于正面硬刚“红狼”传奇托蒂，委实可见恩里克的风骨，从未因身份改易而有所消退。

在这个夏天，巴萨引进的新人，几乎可以更迭半个主力阵容：功勋门将巴尔德斯离队后，布拉沃和特尔施特根一老一少各司联赛和杯赛，形成双保险。阿森纳队长费尔马伦和法国中卫马蒂厄，也令皮克和马斯切拉诺有了足够的替补。一头金发、球风硬朗而不失潇洒的拉基蒂奇，取代了即将在赛季结束离队的老队长哈维，搭档伊涅斯塔和布斯克茨。但最让球迷惊异的是，花了巴萨8125万欧元的路易斯·苏亚雷斯。

加盟巴萨之前，已先后夺得荷甲和英超金靴的乌拉圭射手，正面临着人生中最大的麻烦：世界杯小组赛对垒意大利，在和对方中卫基耶利尼对抗中，苏亚雷斯一口咬在了意大利人肩膀上，就当委屈的“椰子”展示肩头清晰可辨的牙印时，苏亚雷斯却如遭雷击般躺倒在地、捂着嘴打滚。从真咬一口到反咬一口，乌拉圭9号造作的演技，固然骗过了当值主裁，却逃不过FIFA的重磅罚单，因违反体育道德，苏亚雷斯被禁赛至当年10月。而在此之前，出道早年的乌拉圭人，也曾在荷甲亮出獠牙，此后又在英超用种族主义言辞辱骂埃弗拉，三次“触犯天条”，均招致漫长停赛。

诚然，速度惊人、射术精湛、不知疲倦的苏亚雷斯，是当时足坛的最佳9号位之一，但他暴烈的脾气和劣迹斑斑的过往，之于巴萨着实是定时炸弹。然而，在已经拥有了阿根廷和巴西最出色球员的巴萨，将南美三强第一人汇合为史上第一锋线，仍是任何豪门都无法抗拒的**。虽然“苏牙”只能跟队训练保持状态，但好事的球迷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三人姓氏的首字母缩写，组成了一个朗朗上口的组合——“MSN”。这款微软出品的聊天软件，在当时已然穷途末路，但之于巴萨，却是刚上路的传奇。

那个赛季，巴萨的开局并不顺利：梅西和内马尔带队的巴萨，在9月末就被同样球星云集的巴黎圣日耳曼在欧冠上了一课。而面对卫冕冠军皇马，临阵复出的苏亚雷斯明显不在最佳状态。在伯纳乌，先进1球的巴萨被更老练的对手连入3球逆转，而当1月4日，巴萨在阿诺埃塔球场0比1不敌皇家社会后，以哈维为首的老将在更衣室发动了兵谏。拉马西亚老臣们直言，恩里克必须放弃快速通过中场、依靠锋线三人组解决战斗的思路，瓜迪奥拉遗留的传控传统，固然在过去两年有意无意被淡化，但对于巴萨而言，这仍是将比赛节奏握于己手的核心利器。

此前，短暂执教意甲的恩里克，强调防守的协同性和反击的快速有效，但在威望更甚于自己的哈维面前，一向宁折不弯的“恩叔”，做出了一个改变生涯轨迹的决定，尽管这或许并非他本意：此后哈维下半时替补“镇场”。这成了巴萨屡屡转危为安的妙手：靠“MSN”抢先手建立比分优势，然后哈维和伊涅斯塔等人稳住局势，待到反扑未果的对手自曝破绽，由“MSN”再度完成收割——胜利，其实并没有那么麻烦。

而从欧冠小组赛收官战3比1击败巴黎开始，同场全部进球的“MSN”组合，也经历磨合期的阵痛后绽放出夺目光彩：终于不必再进球、组织一肩挑的梅西，将持球推进重担交给了内马尔，而能用身体任何部位完成进球的苏亚雷斯，用大量的无球跑动带走了防线，为梅西开辟了足够化腐朽为神奇的空间。比起诸多历史级锋线组合，“MSN”在保持了最原汁原味的南美足球的同时，也以前所未有的无私球风和彼此友谊在各方面都树立了标杆。

西甲下半程，仅输一场的巴萨完成了后发先至的大逆袭，而与此同时，2014年打出华丽22连胜、一只手几乎摸到西甲冠军的皇马，却在2015年突然土崩瓦解：新年首战1比2不敌巴伦西亚后，对贝尔好一通吐槽的C罗，立马上了各大报纸体育版头条。老好人安切洛蒂试图弥合“BBC组合”出场时间和球权的不均衡态势，但本就鸡同鸭讲的三人组，愈发貌合神离。国王杯和联赛，皇马先后被同城对手马竞欺凌，其中尤以联赛4球惨败为甚：这场溃败中，全场梦游的皇马仅有1次射正，而对手则高达17次。

这样糟糕透顶的皇马，自然在国家德比中难逃一败，面对士气如虹的巴萨，一度扳平的皇马，最终仍不免被苏亚雷斯一击致命，输掉6分之战后，西甲争冠的天平就此逆转。

而在欧冠战场，已臻化境的“MSN”，成为各大联赛冠军的终极噩梦：18决赛对垒曼城，苏亚雷斯的梅开二度甚至让梅西慷慨地将点球送到了蓝月门神哈特手中；14决赛再战小组赛对手巴黎圣日耳曼，梅西仍旧在寻找准星，代劳的苏亚雷斯和内马尔各自包办主客场，联手5个进球打得法甲冠军丢盔弃甲。但当半决赛对阵出炉，所有巴萨球迷都屏住了呼吸：站在他们对面的拜仁主帅，恰是缔造了“六冠王”神迹的瓜迪奥拉。

M　这是瓜帅离开巴萨之后，首次以对手身份直面母队，而作为“梦三”的当家头牌，与瓜帅互为知己的梅西，3年间和前上司的互动，仅限于各大颁奖礼上偶遇时的寒暄。但在球场上，回应故人的最佳方式，便是进球和胜利。

诺坎普首回合，多名主力缺席的拜仁固然实力严重受损，但对巴萨知根知底的瓜帅，以严密防线锁住“MSN”的同时，数次直捣结合部的反击险些提前杀死比赛，若非莱万将近在咫尺的射门挥霍，狂攻未果的巴萨，甚至要被对手先咬一口。最终解决战斗的，是此前两轮淘汰赛略显平寂的梅西。比赛还剩13分钟时，梅西复刻了2010-2011决赛对阵曼联的无解进球，他大禁区线前暴力远射入网，此前对垒梅西零失球的诺伊尔，终于在这记刁钻的贴地斩面前缴枪。3分钟后梅西卷土重来，这次他连续两次上身晃动，佯装变向地过人，让如影随形的博阿滕失去重心，重重跌倒在地。这个“犯罪式过人”后的终结技，是越过诺伊尔头顶的写意挑射，伴随着内马尔补时阶段反击一条龙得手，3球完胜的巴萨锁定决赛名额！

在柏林奥林匹克球场7万名观众的注视面前，时隔19年重返欧冠决赛的尤文，成为拦在巴萨面前的最后一个五大联赛冠军。为防住梅西，尤文主帅阿莱格里派出了两条移动防线的352阵形，甚至不惜让恶汉后腰比达尔从开场就追着梅西亮鞋钉。巴萨10号人生参加的3届欧冠决赛中，有且仅有这一次未能破门。但得到施展空间的苏亚雷斯和内马尔已经势不可当，前者在双方胶着之际打破僵局，后者则再度扮演锁定比分先生，3比1，巴萨再次站上欧冠之巅！

“梦三”解体后时隔仅3年，巴萨再度完成竞技层面的收割。分别为28岁、28岁和23岁的“MSN”，会让欧洲足坛再度大结局吗？遗憾的是，并没有。这支过度依赖成熟老将的“红蓝军团”，某种意义上仍在吃“梦三”老本，而苏亚雷斯和内马尔的到来，固然凭借个人能力掩盖了球队日渐深重的暮气，却无法阻止岁月的又一轮侵蚀。2015-2016赛季，本该乘胜追击的巴萨再度马失前蹄，欧冠14决赛被铁血马竞淘汰。那个赛季，国王杯、世俱杯、欧洲超级杯固然让巴萨博物馆的奖杯陈列室继续充盈，但联赛收官阶段一度遭遇三连败的他们，仅以1分优势惊险卫冕，更别提西班牙超级杯首回合0比4输给了毕尔巴鄂竞技，全靠巨星以攻代守的思维，旋即在2016-2017赛季遭到更加惨烈的反噬。

那一年，前7轮联赛就遭遇2场败仗的巴萨，始终在皇马身后苦苦追赶，4分差距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堑。而在欧冠，18决赛做客王子公园球场的他们，被巴黎圣日耳曼摧枯拉朽的防守反击4比0痛击，而比迪马利亚和卡瓦尼肆意欢庆更加戳心的，是赛后不到24小时恩里克便宣布了赛季结束卸任的决定。主帅提前跳船，已经触礁的巴萨号巨轮，随时可能沉没。危难时刻，球迷们继续将视线锁定在了首回合表现黯淡的梅西身上。

“他们能进我们4个，为什么我们不能进他们6个？”赛前，光脚不怕穿鞋的恩里克，着实语惊四座。就当媒体准备提前写好“悼词”，为一只脚踏进悬崖的巴萨送行时，回到诺坎普的巴萨，派上了全部进攻球员：“MSN”全部首发之外，伊涅斯塔和罗伯托也在边路形成第二梯队，持续向客队腹地施压。主队逆转的决心在开场仅3分钟便彰显无遗，拉菲尼亚传中造成巴黎禁区内持续混乱，苏亚雷斯鬼魅般出现在小禁区，抢在特拉普进球前一头将球顶入网窝，此球对禁区内有6人布防的巴黎无疑当头棒喝——仅靠守，4球领先不保险！

打破坚冰，巴萨乘胜追击，伊涅斯塔接应拉基蒂奇挑传完成踢墙二过一，被逼到底线的巴萨队副巧妙脚底磕球传中，猝不及防的库尔扎瓦解围不慎自摆乌龙。上半场行将结束前，内马尔单挑默尼耶以速度优势完成超车，跌跌撞撞的比利时人从身后将巴萨11号绊倒，阿特金指向点球点，这次梅西站上点球点一蹴而就。仅用45分钟，巴萨就离追平比分仅剩1球！

然而，幸运女神似乎并不准备让巴萨顺风顺水扩大战果。比赛来到60分钟，重攻轻守的巴萨终于付出代价，皮克助攻中圈只得战术犯规，巴黎直接长传攻入禁区腹地，来不及退防的巴萨众将，眼睁睁看着卡瓦尼中路一脚爆射入网。诺坎普顿时鸦雀无声，埃梅里激动到和助教紧紧相拥，仿佛已经拿下了比赛，这意味着“红蓝军团”必须在剩余不到半小时的常规时间打进3球才能逆转晋级！

此时，巴萨球员的表情分成了鲜明的两派，不少老将已经面露绝望之色，但内马尔、苏亚雷斯、特尔施特根等人依旧不愿放弃：特尔施特根挡出卡瓦尼准单刀，逃过此劫的巴萨再次展开围攻；而内马尔则成为比赛最亮眼的存在，在补空门被对手挡出后，巴西人将自己制造的任意球直接送入球门顶端；常规时间结束前最后1分钟，苏亚雷斯突入禁区在和马尔基尼奥斯身体接触后倒地，阿特金再次指向点球点，梅西将点球让给内马尔，巴西人骗过特拉普打反角度入网。沉寂了近半小时的诺坎普再次响起掌声和欢呼。

比赛最后时刻，弃门出击的特尔施特根成为奇兵，在被对手放倒后，禁区内人数和巴黎持平的巴萨，在补时结束前赢得最后一次进攻机会，内马尔任意球传中被顶出后，再度截获球，巴西人的挑传找到了小禁区内距离球门最近的罗伯托，巴萨右后卫飞身将球扫入网底，6:1！巴萨就此完成逆转。

伴随着诺坎普陷入山呼海啸般的狂野，两位西班牙教头的肢体语言再鲜明不过地浓缩了比赛。狂奔着的恩里克喜极而泣，被教练团队和队员们层层压在身下，接受采访时声音已经嘶哑，语无伦次地表示：“我说我们能进6个，是料定他们会进1个！”而表情从轻松到狂喜到凝重再到绝望的埃梅里，只能以手掩面、紧闭双目，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欧冠创始以来，从未有球队在淘汰赛首回合4球落败的情况下完成逆转。

诚然，这场史诗逆转最亮眼的明星，当数上演帽子戏法的内马尔，但赛后媒体的头版照片却是梅西在山呼海啸的球迷簇拥之下，挥起拳头狂野嘶吼。诺坎普固然会有王储，但真王有且仅有一个。然而，或许正是这样厚此薄彼的待遇，最终令不满于担任了四年僚机的内马尔在3个月后做出了最刺伤巴萨球迷的决定。

在绝境下单骑救主，内马尔会取代梅西成为巴萨的真头牌吗？这个赛季的次回合西班牙国家德比，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

此战前一轮，内马尔对阵马拉加时连染两黄被逐，退场时愤怒的巴西人向裁判讽刺性鼓掌，结果又被追加3场停赛。“MSN”三缺一的同时，皇马却在贝尔伤愈后迎来了全须全尾的“BBC组合”。开场不久，巴萨便陷入分外艰苦的填坑大战。

不到半小时，禁区内连续围攻巴萨腹地的皇马，先是由拉莫斯击中立柱，卡塞米罗后点补射铲入空门，上半时对梅西寸步不离的巴西后腰，不但完成了世纪大战个人首球，还延续了赛季3射3中的神奇效率。但梅西5分钟后就还以颜色，拉基蒂奇右路横敲，梅西禁区中路盘带摆脱卡瓦哈尔，冷静低射破门，此前6场国家德比进球荒，就此画上句号。这是梅西各项赛事第22次攻破皇马球门，刷新历史纪录，西甲进球也连续第6个赛季达到30个。

然而，志在提前终结冠军悬念的皇马，对梅西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半场结束前，已有一张黄牌的卡塞米罗踩踏梅西脚面，后者痛苦倒地，但主裁未有任何表示。但不屈不挠的巴萨下半时还是逆转了比分，拉基蒂奇弧线诡异的远射让纳瓦斯无从反应，而国家德比时常上头的拉莫斯，终于为自己飞铲梅西付出代价，直接被罚下的他吃到了世纪大战中的第5张红牌。然而，难得上来缓口气的巴萨，却为防线的懈怠再度付出代价：常规时间仅剩4分钟，马塞洛左翼传中，替补登场的J罗前点扫射破门，留给巴萨再度反超的时间，吝啬到要用秒计算。而随后不久，马塞洛在盯防梅西时，一肘挥在了巴萨10号面门上，待到梅西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时，嘴角已有殷红的鲜血渗出，但梅西顾不得处理，咬紧牙关带伤作战。

M　比赛来到补时最后一秒，截获球的巴萨发起反击，阿尔瓦左翼反击长途奔袭，突入禁区回敲，惊慌的皇马众将，只见禁区线前红蓝人影一闪，球到人到的刹那，球从纳瓦斯指间飞进右下死角，又是梅西！梅开二度的他，在绝杀后脱下球衣，向鸦雀无声的伯纳乌亮出10号战袍，狂野而恣肆地宣泄。

诚然，在皇马的家门口，梅西曾不止一次令“银河战舰”拥趸心碎欲绝，但这一次，梅西对伯纳乌的征服，犹胜10年前皇马球迷集体起立为罗纳尔迪尼奥鼓掌的倒戈时刻。

然而，两场足以载入史册的经典战役，只是巴萨那个黯淡赛季中仅有的亮色。欧冠14决赛，未能再度上演神奇的巴萨，0比3惨败于尤文图斯出局；联赛最后的殊死追击中，巴萨仍以3分劣势位居皇马之后，未能达成西甲三连冠的伟业。仅有的一尊国王杯意味着巴萨到了非变不可的当口，但这一次的剧变，却是在猝不及防之下，更在那个夏天彻底撕裂了巴萨的传统，也让生于斯、长于斯、成于斯的梅西备感错愕与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