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生于世,且玩焉——树木希林人生最后的访谈
1我没有“与病魔斗争”的记忆
记:您第一次发现癌症是在2004年。
树木:是的,我和癌症已经打了14年的交道。我的身体已经有30个不同的部位接受过治疗。
记:您在2013年的日本电影学院奖颁奖典礼上曾公开说过自己患有全身癌症,可是您看起来十分健康。
树木:因为我能说会道的,所以别人会觉得“她是在撒谎吧?”还有人说我是“死亡诈骗”。
记:您本来得的是乳腺癌。
树木:是的。我右胸长了一个肿块,于是在2004年10月左右去了医院。我说:“医生,这是癌症吧?”医生说:“不,只是一个肿块。”但我坚持说:“哎呀,肯定是癌症。”医生说:“那就检查一下吧。”
记:还有这么不可思议的对话。
树木:是的。我接受了检查,医生感叹道:“果然是癌症。你怎么知道的?”事情就是这样,获得癌症告知并不是一件戏剧性的事。我想,那时候医生还会犹豫要不要将得癌症的消息告知本人,但因为我自己说了“这是癌症”,所以对方也就说了“哎呀,真的是癌症”。在我这儿,就连获知癌症病情的过程都显得有点愚蠢和搞笑。
记:您做手术切除了整个右侧**。
树木:我问医生用不用切掉,医生说:“要不然先用化疗把病灶变小,再做手术……”然后我问:“在那之后要怎么治疗呢?”对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当时的治疗方法就是切除、化疗,还有放疗,剩下的是一些我搞不清楚的民间疗法。我想,还是切掉最好,于是说:“那就切除吧。”
记:手术很成功。
树木:因为医学也在进步嘛,手术本身很顺利地做完了。可是癌症这种病还是要看手术之后。因为癌症是花了好几年才形成的,不是吗?如果不改变生活习惯,癌症还是会找上门来。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它会复发,并且会到处转移。
记: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您都在鹿儿岛市的一家医院接受放疗。
树木:发现癌症转移的时候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所以我找到了一家可以进行精确放疗的医院。到今天已经10年了,我一直都还活着。
记:治疗很痛苦吗?
树木:我见过很多人死于化疗,并且痛苦得满地打滚。家人也看不下去,所以在病人去世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可是就我而言,多亏了放疗,生活质量完全没有下降。
记:那可真是太好了。
树木:这本身就已经非常好了。就算癌症消失,假如身体的其他部分受到损伤,我觉得也不算什么好的结果。
记:确实是这样的。
树木:人们常说“与病魔斗争”,但我不记得自己曾与病魔做过什么斗争,因为我不是在斗争。我的治疗需要每年去一次鹿儿岛,接受精准放疗。可以直接穿着衣服接受照射治疗,一点儿也不疼,每天只需要大概10分钟。不过,因为剂量非常小,副作用很小,所以需要连续做三天,比较花时间。
记:怪不得。那么您每次治疗需要多少天呢?
树木:起初我按照医生的吩咐,在那里待了一个月。放射线是缓慢施加的。可是第二次治疗时我问:“医生,能在一个星期内完成吗?放射量可以高一点,就算有点灼伤也没问题,我想在一星期内回东京。”医生说:“明白了。”
“没有经纪公司,也没有经纪人。我很期待自己去讨价还价。”(图片出处朝日新闻出版社)
记:花一个月治疗会影响工作吧。
树木:如果能一边工作一边治疗的话就好了,但必须要去鹿儿岛,会觉得有点烦。后来我的想法越来越松懈,终于有一天觉得“算了吧”。
记:是在最近吗?
树木:大概就是过去这一年半。之前我每年都去一次,可是最近我想:“够了。”现在看来,我的决定轻率了。
记:会不会觉得要是东京有这样的医院就好了?
树木:嗯。鹿儿岛的医生很久以前就说过:“我想在东京也提供这种治疗。”当时我还说:“哎呀,医生,如果你去东京,大家都能轻松得到治疗,也不影响生活,生活状态就不会改变了呀。像这样远道而来,没什么事情可做,不得不一直思考自己、面对自己,这种痛苦正是重新审视自己生活的机会。不应该让人轻易就被治愈。”我说了这些话,拖了别人的后腿。
记:在电影《东京塔:老妈和我,有时还有老爸》里,您饰演的“老妈”就是死于癌症。
树木:是的,那个“老妈”。
记:她好像遭受了很多痛苦。
树木:因为她接受化疗,身体垮了,丧失了体力。我当时演的时候心里想“是的,是的,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