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才华、满身都是缺点的人来说,我认为什么事他都有能力完成,唯独做不到条理、节制和坚定。
我凭多年经验获知,冲动突发的精神力量和稳定持久的处世风格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我很清楚,人类无比强大,正如人们判定的那样,我们的力量甚至可以超越神,因为,用自己的努力来保持一份沉着冷静的态度,以神的意志和自信来弥补人性的弱点,这比依靠本能达到这一点更了不起。不过这是偶尔才会发生的状况。在古代伟人的英雄事迹中,有时候会出现一些远远超越自然力的奇迹,不过它同样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我无法领略到那种将自己灵魂高高挂起的心态,以使自己抵达超凡脱俗的境界,力求回归到最原始、最自然的状态。我们不过是一些凡夫俗子,或许可能由于他人的一时**,推动并鼓舞了我们内心的潜能,在某种程度上使我们超越了自己。但是这件事情过后,一切又会恢复死寂,我们甚至还来不及细想,**就已完全松懈了,可能不会彻底平息,但起码回不去之前的状态了。因此,我们又变回了俗人,遇见玻璃杯破碎或者鸟儿遇害这种事,心里都禁不住泛起涟漪。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才华、满身都是缺点的人来说,我认为什么事他都有能力完成,唯独做不到条理、节制和坚定。
至于这个道理,智者说,观察一个人平常的所作所为,不留痕迹地注意他每天的行踪,这才是正确判断一个人的方式和依据。
皮浪,那个创立了一门十分有趣且以不可知为基础学科的人。他实际上同其他真正的哲学家毫无区别,都是在想方设法证明自己的生活与观点是保持一致的。他坚定地认为,人的判断能力十分低下,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产生何种倾向性看法,他愿意把自己的观点悬挂起来,任由它摇摆不定,在他的眼中,任何事物都无足轻重。传说他总是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和一种表情。假设他已经开始了演说,即使台下空无一人,他也会把内容全部讲完;假设他在走路,就算碰到障碍,他也毫不避让,全靠他的朋友们在悬崖上、车轮下和其他事故中把他解救出来。因为,他的行为不能和自己的命题相冲突,所以恐惧或者躲避事物是不允许的;他认为,人的感觉并不靠谱,根本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有时,他会忍住剧痛,残忍地割破自己的皮肤或者烧伤自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些事,在心里琢磨和规划就已经很复杂了,要付诸实践,那该多么困难啊!不过,这并不是不可能做到的。像这种不同寻常的做法,他却能坚持不懈、矢志不渝地使行动符合思想,并把它们逐渐转化成自己的行为方式,做到这点就已经难以想象了。有时,我们偶尔也看见皮浪在家里和妹妹激烈争吵,当人们指责他并非对一切毫不在乎的原则时,他却这么回应:“怎么了!难道我还需要让无知妇孺来见证我的原则吗?”还有一次,有人遇见他与一条狗搏斗,他对那人说:“人是无法规矩地遵循一条法律法规的;我们应该有所警惕,保持随时作战的可能性,前提是要付诸实践,倘若无法做到,起码也要在理性和口头上体现出来。”
七八年前,我家邻村有一个村民(他至今仍然健在),他的妻子很爱猜疑,对他毫不信任,让他忍无可忍。有一天,他终于爆发了,从田地劳作回来后,又见妻子像往常一样唠叨个没完,便怒气冲天,拿起手上的镰刀,坚决地砍掉了令妻子十分不满的是非根,一股脑儿朝她脸上扔了过去。
听说,有个多情而活泼的年轻绅士,看上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姑娘,经过坚持不懈的追求,他终于虏获了女孩的心,但他最终还是绝望了,因为就在他大举进攻时,却发现自己软弱无力。
他的**已提前衰老,提不起一点力气了。[1]
——提布卢斯
回到家中,他立刻割掉了自己的**,希望让那冷酷无情、鲜血淋漓的牺牲品冲刷干净自己的深重罪孽。如果这是源于道德标准和宗教信仰的要求,如同库柏勒[2]的祭司们那样,如此这般的崇高行为,我们又能给予什么评价呢?
溯多尔多涅河而上,在离我家二十来里路的贝日腊克有一个妇女,因为她丈夫的个人因素,她被狠狠揍了一顿。之后,她打算寻死以离开她那生性抑郁、粗暴且难以相处的丈夫。第二天起床后,她就像平日里一样自然地与邻居聊天,在字里行间留下了如何处置自家财物的遗言,然后她牵着自己妹妹的手来到桥上,同她轻声告别;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和激动,她就一头扎进了河里,最终被水彻底淹没。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计划在她的脑海里足足酝酿了一个晚上。
印度女人的习俗与我们截然不同。她们的丈夫可以娶多个老婆,在丈夫逝世后,最得宠的那位将要自愿为死去的丈夫陪葬。她们费尽一生的追求,争风吃醋,用尽一切手段,最终赢来这一优待。她们全心全意地服侍自己的丈夫,为的就是能够获得他的欢心和宠爱,可是最终却只能陪他一起去死:
火把刚刚点燃焚尸的柴堆,
蓬头散发的妻妾们一拥而上,
你争我夺要做丈夫的陪葬。
失败者感到体面扫地,无颜见人,
胜利者欣喜若狂,纵身跃入火中,
灼热的玉唇贴在丈夫的嘴上。[3]
——普洛佩提乌斯
如今有人写道,他亲眼见过这一习俗在东方许多国家尤为盛行,不仅妻子要和丈夫葬在一起,而且连服侍他们的奴婢丫鬟都要殉葬。具体的做法是这样的:当丈夫去世后,倘若妻子愿意(但是很少有这样的人),她可以要求两三个月的期限来处理遗物。当到了要殉葬的那一天,她身着华丽的礼服,跨上骏马,面露喜色,用她的话来说是前去同丈夫在另一个世界相会。她左手持一面镜子,右手拿一把剑,在亲朋好友和欢呼喜庆的人群簇拥下,浩浩****地前往举行仪式的场所。这是一个大广场,广场正中间有一个堆满木柴的大坑。
男人的妻子来到广场,被送上一个有三四个台阶的土丘,上面有许多美食享用。随后,她开始跳舞歌唱,到了她认为做好准备的时候,就要求群众开始点火。然后,她慢慢走下土丘,带着丈夫最亲的亲属,一起走向河边。到了河边,她必须脱光衣服,将所有的首饰和衣服分别送给她的朋友,然后就像是要洗清自己的罪孽一般跳进河里。从河里沐浴后,她在岸上用一条四米多长的黄色布条缠绕在自己身上。接下来,她再次拉着她丈夫亲属的手,走向那个土丘,并同乡亲们告别,如果这位妇女有孩子,那么她的孩子就将托付给大家照顾。为了避免熊熊烈火让大家心生害怕,土丘和火坑之间拉上了一道帘子。而有些妇女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敢,拒绝拉上这道帘子。等她说完最后的话,会有一位女子将她全身倒满圣油。而后,她把盛着圣油的罐子扔进火堆里,自己也纵身跳了下去。人们拼命地往火堆里添加木柴,让大火烧得更旺以减少她痛苦的时间。人们也开始由当初的欢乐转为悲伤,向她表示哀悼。倘若死者身份低贱,他的尸体就会被运去选定的坟墓。死者将保持坐姿,妻子必须跪在他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身体,然后,人们会在他们的周围砌一道墙,当墙砌到她的肩膀时,她的亲人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结束她的生命。等她断气后,立刻把墙砌高再封死,从此这对夫妻就合葬在此,永不分开。还是在同一个国家里,**修行者[4]也有颇为相似的做法,这并不是遭人强迫所为,也不是一时兴起,他们只是想向大家展现自己尊崇的信仰:当年岁增长到一定时候,或是身染重病之时,他们便会自行堆起柴火,在上面放上一张精致华丽的床,和朋友欢聚之后,就坚定地爬上床点起火,我们甚至看不到他们惧怕的眼神,就只能见到他纹丝不动地躺在那儿,等待着大火把自己焚化。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就是这么死的,而且还是在亚历山大大帝的大军面前,这个人叫加拉努斯。
这种死法,是**修行者唯一的选择。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和幸福,在他们享尽尘世间所有一切后,最终让大火涤净自己此生的全部罪孽,让灵魂纯洁无瑕地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