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生活02
那少数的贫困者的生活状况怎样呢?或许我们会发现,他们中一些人的境遇,表面上看起来比野蛮人好得多,但另一些人的境遇,则比不上野蛮人了。一个阶层的奢华生活,全靠另一个阶层的痛苦挣扎来维持。一边是富丽堂皇的华屋,一边则是落魄的救济院和沉默的穷人。数以百万的工人建造了法老国王用作陵墓的金字塔,可他们自己只能吃些大蒜来填饱肚子,并且他们死后连个像样的葬礼也没有。刚完成皇宫上飞檐的泥水匠,在夜色中回家,大概是回到一个比草屋还不如的小草棚里。在一个文明随处可见的国家里,大部分居民的生活境遇并没有降低到如野蛮人那般悲惨。这样的想法无疑是错误的。我说的还只是一些生活境遇糟糕的贫穷人,还没有涉及那些生活得恶劣的有钱人呢。要搞清楚这一点,不用把目光放得太远,只要看一下铁路旁边四处遍及的棚屋,就可知文明社会还没有得到彻底的改善。我每天散步时,看到人们住在这污浊不堪的草棚子里,整个冬天,他们的门一直开着,因为只有这样光线才会射进来,火堆从未在他们的屋内燃起,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珍品。男女老少的身体,由于长期抵御寒冷和贫苦而蜷缩一团,久而久之就变了形。他们的肢体和器官的发育因此停滞不前。我们应该去看看这些人,这个世界所有伟大的工程都有他们的贡献。在英国这个世界工厂中,各个企业的工人们,每天为行业发展添砖加瓦。或许,我可以跟你讲一讲爱尔兰的情形,在地图上,这个地方是作为白种人的开拓地而被标志出来的。将爱尔兰人的身体素质,和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或者南海岛民,或者和没有与文明接触的野蛮人相比较,我一点都不怀疑,野蛮人的君主与文明人的君主,有一样的聪明。野蛮人的状况,证明了文明社会有多少污垢和秽物!我不需要讲我们南方各州的劳动者了,这个国家的主要物品都是他们辛勤生产出来的,而他们本身,也成了南方各州的一种主要商品。远的不说,我就说说那些被称为中产阶级的人吧。
大部分人好像从没认真想过,一座房屋有什么大不了。他们不该穷困潦倒,但现实状况是他们终身穷困。因为他们总奢望有一座和邻居一样的房屋。就好像你只能穿裁缝做的衣服,而戴棕榈叶帽子或鼠皮做的软帽,就感觉到耻辱了。这样,你只能不断对艰辛的生活发出感慨,因为你始终无力购买一顶皇冠。要建造一座比我们现有的,更方便、更奢华的房子不是没有可能,但大家都必须承认,我们都买不起。为什么我们总是琢磨怎样获得更多的东西,而不能接受偶然少占有一些东西呢?难道要那些令人尊敬的公民们,严肃地用他们的言传身教,来教导年轻人在年老死亡之前就准备好许多双多余的皮鞋或雨伞,还有空**的客房,来招待参加葬礼的客人吗?为什么我们的家具不能如阿拉伯人或印第安人的那样简单实用呢?我们把民族英雄尊为上天的使者,给人类带来奇妙礼物的使者。每当我想起他们时,我就会思索许久,他们的身后,哪有奴仆随从?哪有装载着时尚家具的车辆?倘若我们在品德和智慧上优于阿拉伯人,那么我们的家具也该比他们的更为复杂!倘若我同意上面这种说法,会是怎样的结果呢?现在,我们的房屋被堆满的家具弄脏了,一位优秀的家庭主妇宁愿把大多数家具扔进垃圾箱,也不愿在清晨看到家具上布满灰尘。在淡红色的晨曦中,在唯美的音乐里,世人该做什么清晨的工作呢?我桌子上摆着三块石灰石,我每天不擦拭它们一遍心里不舒服。当我察觉到这点后,十分震惊。我思想中的灰尘还来不及擦拭呢,于是我不会把它们扔到窗外。你看,我有什么资格值得拥有一栋带家具的房子呢?我宁愿在露天地里闲坐,因为青草叶上面没有灰尘。当然,人类已经践踏过的地方除外。
奢侈的人开创了时尚的潮流,他后面有成群结队的人趋之若鹜。当一个旅行家在最豪华的房间里留宿时,他会发现这点。因为客店的主人们立即把他当作萨丹纳帕勒斯一样来招待,倘若他接受了他们的盛情款待,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完全丧失男性气概。我想到在火车车厢里,我们宁愿花很多的钱在奢侈的装饰上,也不愿多关心行车是否安全和快捷,结果安全和便捷都顾及不到,车厢倒成了一个豪华的客厅,铺着软垫的睡椅,土耳其风格的厚榻,遮阳的窗帘,以及各种各样东方的摆设装饰,我们都把它们挪到西方来了。那些花样,本来是为天朝帝国的天子嫔妃、后宫佳丽发明的,连乔纳森听到他们的名字都应该感到羞耻。我宁愿坐在一个只容我一人占有的南瓜上,也不愿意挤坐在天鹅绒的软垫上。我宁愿乘坐一辆牛车,随心所欲地来去,也不愿意乘坐豪华的游览火车,呼吸着污浊的空气去天堂。
我们祖先的生活简单极了。他们赤身**,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还是大自然中的一分子。当他吃饱睡足后,便神清气爽地继续赶路。他以苍天为幕帐,在下面休息,他不是翻越山谷,就是走过平原,又攀登高山。但如今,看呀,人类已经成为自己手中工具的奴隶了。那个独立在世上、饥饿时就采摘果实的人,已进化成一个农夫;那个靠在树荫下休息的人,已演变成一个管家。我们已经不在夜晚露营,我们已经定居在大地上,但早已忘记了天空;我们信奉基督教,但只是将它当作改良农业的办法。我们在世上建造好了自己的宅院,之后又开始建造一座坟墓。优秀的艺术作品,都在力图表现人类如何从这种境遇中挣脱出来,以解放自己的状态,但它们的效果不过是把我们的遭遇渲染得更舒适一些,而其中高尚的艺术境界反而被遗忘了。实际上,美术作品在这个村子里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即使有些作品被流传了下来。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住房和我们的街道,都不能为这些作品提供一个合适的展厅。连挂一张画的钉子都没有,更别提一个承载英雄或圣人雕像的架子了。每当我想起我们住房的建筑过程,想起如何付清房子的贷款或者仍没交的欠款,以及未来的生活如何维持时,我就不禁暗自疑惑,为什么当客人赞赏壁炉架上那些精致的陈旧饰物时,地板不会突然塌陷,坠落到地窖中去,一直跌到坚硬的、厚实的地基上?我不能对这样的景象视若无睹,人们一直在朝着所谓富裕而优雅的生活跃进,我对那些装饰生活的美术品没有一点欣赏之情,我集中精神关注人们的跳跃,想到人类的肌肉所能达到的最好的跳高纪录,还是由居无定所的阿拉伯人保持的。据说他们能从平地上跳起25英尺之高。但如果没有东西支撑的话,即使跳到了这样的高度,人也还是要跌下来的。所以,我想问问那些不怎么体面的产业主,第一个问题是,谁喂饱了你?你是那97个失败者之一呢,还是那3个成功人士之一?回答完这些问题,可能我会去观赏一下你那些华丽而无用的玩物,品味一下它们的装饰风格。车子套在马前面,既不耐看,也不实用。在你用精美的装饰物粉饰房子之前,还必须刮去一层墙壁,就像刮去一层我们的生命,同时还要有服务到位的家政管理和美妙的生活,作为你生活的底色。可你应该明白,最美好的趣味都在户外培养,那里既没有住房的束缚,也没有管家的制约。
老约翰逊在他的《神奇的造化》中,谈到了第一批与他同时到达这个城镇的移民,他对我们说:“他们在山脚下,挖掘窑洞,作为第一个庇护所,他们把挖掘出来的泥土高高地堆在木材上,在最高的一边,生起冒着滚滚浓烟的火,烘烤着泥土。”他们并没有“给自己建造房屋”,他讲到,直到“上帝赐福,大地生产了富足的面包给他们充饥”,但是第一年的收获却令人失望,“他们被迫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心节食”。1650年,新尼特兰州州秘书长用荷兰语写过一段话,更详尽地告诉准备向那里移民的人们当地的情况:“新尼特兰人,特别是新英格兰人,最初是无法依照他们心中所想来建造农舍的,他们在地上凿开一个像地窖一样四方的、六七英尺深的大坑,长短随个人所需,之后在墙壁安装上木板,然后用树皮填充木板中间的缝隙,避免泥土脱落,地面是用木板做成的;他们还用木板制作天花板,架起了一个斜梁的屋顶,在上面铺上树皮或绿草皮,这样他们整个家族就可以住在这个温暖而干燥的地窖里两至三年,甚至是四年。你还可以想象,在这些地窖中,甚至还隔出一些小单间,当然这要把家里的人口数目考虑进去。新英格兰的达官要人,在殖民开始的最初时期,也是住在这样的地窖里面,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不用建造房屋可以节省时间,以免下一季粮食不足;第二,不希望挫伤他们成批从本国雇来的劳工的期望。三四年之后,当田地已适合播种了,他们才耗费上千元给自己建造了漂亮的房子。”
可以看出,我们的祖辈这样做,他们至少是很小心谨慎的,他们的生存准则似乎把最紧迫的需求放在第一位了。那么现在,我们最紧迫的需求得到解决了吗?一想到要给自己置办一座豪宅,我就感到心烦,头都大了。如此看来在这一片广袤的土地上,还没有诞生出相应的人类文明,所以导致我们迄今还被迫缩减我们的精神食粮,缩减的程度远远超过我们祖辈节省面粉的程度。这并不是说所有关于建筑的美化装饰,都要在开始建造的时候被完全忽略掉,而是说我们可以把屋里与我们有密切关系的那部分装修得精致些,就如贝壳的内壁一样,但不要搞得过于夸张。然而,现实让人失望,我曾经参观过一两幢房子,它们内部的装修风格实在让我不以为然!
显然,我们今天还没有退化到住窑洞、住草屋,或者身披兽皮的程度,这便利自然是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才换来的,所以人类的聪明才智对工业以及社会发展所做的贡献还是值得赞扬的。在我们这一区域,木板、木瓦、石灰、砖头与可以居住的山洞、整条的圆木,大量的树皮、黏土,以及平薄的石片相比更容易得到,也更价廉。我说得很专业吧?因为我既熟悉理论,又了解实际情况。如果我们稍微聪明一点儿,就可以利用这些原料,使得我们比今天的首富还富有,从而让文明成为我们的一种庇护。文明人也不过是野蛮人变得更老道、更睿智了而已。现在,我还是来讲述我的实验。
1845年3月底,我借来一把斧子,走进瓦尔登湖边的森林,到达一个地方,我准备在这里盖起一座房子。我开始砍伐一些像箭一样高耸入云的白松,它们的一些幼松,很适合做我要用的木材。如果不想东挪西借,这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但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而且还可以让朋友们对你所做的事产生兴趣。斧子的主人,当他把斧子递到我手上时,他叮嘱我说这斧头可是他的掌上明珠。而当我还给他斧头时,斧头变得比以前锋利多了。我把工作的地点设在一个令人神清气爽的山头,极目望去,满山的松树,越过松林,湖水就展现在眼前。站在屋里,我还能望见森林中一小块空旷的地方,小松树和山核桃树茂盛生长。湖水结成的冰面,还没有完全融化,融化的一些地方,看上去黑漆漆的,而且还向外渗着水。我在那儿工作的几天,天空还飘过几次小雪。当我走在回家的途中,从林中走到铁道上时,能看见一大片黄沙地一直延展至远方,在蒙蒙雾气中不断闪烁,铁轨也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而且,我听到云雀和其他的鸟聚集鸣叫的声音,我和它们共同开始迎接这新的一年。那是个快乐的春天,让人们感到郁闷的冬天正在和冰块一起融化掉,冬眠的生命也开始复苏了。一天,我的斧子柄掉了,我砍下一节青翠的山核桃树枝,削成了一个楔子,并用石头把它敲得紧紧的。随后,我把整个斧子泡在湖水里,为的是让那木楔子胀大。就在此时,我看见一条赤链蛇蹿入水中。我的存在并没有惊扰到它,它徜徉在湖底,大约有15分钟,竟和我在那儿待的时间一样长。我想,可能它还没有完全从冬眠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依我看,目前人类身上还残留的低级而原始的状态,或许也是出于冬眠的原因。然而人类如果感到春风的轻拂,便会从冬眠中苏醒,他也必定会跃升到更高级脱俗的生命中去。以前,在下霜的清晨,我见过路上躺着一些蛇,它们的身体还有一部分僵硬、不灵活,还在静静地等待温暖的太阳把它们唤醒。4月1日这天下雨了,冰雪开始融化,这天早上有很长时间,天气是雾蒙蒙的。我看到一只离群的孤雁在湖上飞翔探寻,像迷了路一样哀号着,有如雾的精灵。
我用那短小的斧子,砍伐树木,削修木料、支柱和椽木,一连这样好几天,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思想,更没有形成什么学术思想了,我自己吟唱—首诗:
人们自夸懂了很多。
看哪,他们长出了翅膀,
百种多的艺术和科学,
还有千种的技巧。
其实,只有拂面而过的风,
才知晓他们全部。
我把主要的木料砍成6英寸见方,大部分的支柱只砍去两头,椽木和地板也只砍一头,余下的都还留着树皮,所以它们与木锯锯出来的木料相比,一样笔直,而且更结实。在每一根木料上,我都凿出了榫眼,在木料的顶端削出了榫头,我借到的一些工具帮了我大忙,使我完成这些。我在树林中每天工作的时间不长,但我经常带上我的牛油面包作为午餐。中午休息时,我还阅读裹着面包的报纸上的新闻。由于我手上有一层很厚的树脂,当我坐在被砍倒的青松枝上,手上树脂的芳香就沾到面包上。在我砍伐树木时,松树就是我亲密的朋友。虽然我砍伐了几棵松树,但没有和它们结下仇怨,反而和它们更加亲密了。有时,一些在林中散步的人会被我砍伐树木的声音吸引过来。每当这时,我们就会面对着碎木片愉快地交谈。
我的工作一点也不紧张,我只是努力地去做。到四月中旬,我的屋架全部完工,完全可以直立起来了。我买下了詹姆斯·柯林斯的棚屋,我是想使用棚屋的木板。詹姆斯是一个爱尔兰人,在菲茨堡铁路工作,他的棚屋是公认的好建筑。
我去找他时,他正好出门了。我随意地在外面走动,看不到屋里面的样子,只看到窗户又深又高,屋子看起来有点狭小,有一个三角形的屋顶,其他的就看不到了。棚屋四周堆积着有5英尺高的垃圾,宛如肥料堆。虽然屋顶被太阳折射得弯弯曲曲,而且看上去已经有些焦脆,不过还算是最完整的部分。房子没有门框,门板下打通了一条通道,为方便常年乱跑的鸡们。柯夫人走到门口,邀请我到室内看看。我走近时,母鸡也被我赶进室内了。屋里光线不足,暗淡压抑,地板很不干净,湿湿的,黏黏的,还有些晃动。到处都是木板,这儿一条,那儿一条的,不能搬动,一搬动就裂。她点亮了一盏灯,借着灯光,指给我看木屋的屋顶和墙壁,以及延伸到床底下的地板。柯夫人提醒我不要踏进地窖里,但我看来,那只不过是个两英尺深的垃圾坑。照她的话就是,“头顶上还有四周,全都是质量不错的木板,窗户也蛮好的”。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简单的木框,眼下已经成为猫儿出入的必经之路了。那里还有一个火炉,一张床和一个能坐的地方,一个在那里诞生的婴儿,一把丝质的太阳伞,还有一面镀金的镜子,以及一只钉在橡木板上的崭新的咖啡豆研磨机。这就是我看见的全部。詹姆斯回来之后,我们的交易很快就谈成了。当天晚上,我付了4美元25美分订金,因为他在次日清晨5点搬家,我得确保他不会再把什么东西卖给别人,6点的时候,我就可以拥有那座棚屋了。他说,最好趁早来,在别人还没来得及在地租和燃料上再来讲价之前,我最好赶到。他对我说这是唯一的额外开支。等到6点时,我在路上遇见了他们一家人。一个巨大的包裹,全部的家当都在其中——床、咖啡豆研磨机、镜子、母鸡,只是没有那只猫。后来,那只猫跑进了树林,成了一只野猫。再后来,我得知它触碰到一只捕获土拨鼠的夹子,没命了。
当天早晨,我就动手拆卸这个棚屋,拔出钉子,把木板用小车搬运到湖边,整齐地码在草地上,让太阳把它们晒干,以恢复原状。在我驱车经过林中小径时,一只早起的画眉鸟为我送来悦耳的歌声。年轻人帕特里克悄悄告诉我说,一个叫西莱的爱尔兰邻居,在我装车的时候把还有利用价值没弯曲的钉子、骑马钉,还有大钉子等都拾进自己的口袋了。等我回到我的棚屋,看见他时,只见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得意地昂着头,愉悦地看着那废墟。他站在那儿,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没有工作可做。他在那里就是一个观众,在他看来,这些琐碎而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像特洛伊城的众神撤离一样。
在一个向南倾斜的小山坡上,我挖好了我的地窖,6英见方,7英尺深。有一只土拨鼠,也在这里挖好了它的洞穴。我剔除了漆树和黑莓的根,以及植物在土壤深处的痕迹,一直挖,直到触碰到一片沙土层。这样,即使再冷的冬天,也不会把土豆冻坏的。地窖的四周是逐渐倾斜的,我并没有给它砌上石块,因为太**本照不到它,也没有沙粒滑落下来。这个工作从头到尾只花费了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很喜欢挖土,几乎在任何纬度上,人们只要往地下挖掘,就能得到一样的温度。甚至在都市里、最豪华的住宅中,也能找到地窖的身影。人们在地窖里面储存他们的块茎植物,像古人那样,纵使未来地面上的建筑完全坍塌,后来的人还能看到建筑残留在地面上的凹痕。所谓房屋,不过是进入地洞的一个过渡和通道罢了。
最后,5月初时,我找到一些熟人来帮忙,他们帮我把屋架立起来。其实我完全可以自己立起来,但是我想借这个机会和我的邻居联络一下感情。我感到自己最幸运了,能够有他们来帮助我竖起屋架。我相信,将来有一天,大家还会一起来竖立一个更高的建筑。7月4日,我住进了我的房屋。直到这时,屋顶才装上,木板才钉齐,之前削好薄边的这些木板才最终搭接在一起,日后防雨一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钉木板之前,我在屋子的一端已经砌好了一个烟囱的地基,用了足有两车的石块,都是我亲自从湖边一块一块抱上山来的。可是一直到秋天,耕完地之后,我的砌烟囱的工作才完成,而且正好赶在生火取暖之前。而在此之前,我总是一大早就起床,到野外的草地上做饭。我甚至认为这种做饭的方式更方便、更诗意。倘若正在烘烤面包时,起了风雨,我就会在火上撑起几块木板,使火躲藏在木板下面,继续烤我的面包。我度过了很多这样的快乐时光。那些日子,我手上的活儿不少,所以读书的时光相对就少了很多。不过即便是地上的破纸片,或者单据,甚至是台布上的零星纸片,都会让我兴奋无比,读它们上面的文字,就像在读《伊利亚特》一样。如果大家在建筑房屋时比我小心谨慎,也是对的。比如,首先要想好门窗、地窖或者阁楼,它们在人的天性中占据什么地位。除了眼下的需要,在你找出更好的理由之前,其实你永远也不需要建立地上的建筑。一个人建造他自己的房屋,就跟一只飞鸟筑巢是一样的道理。有谁能知晓呢,如果大家都亲手建造自己的房子,都简朴、忠实地用食物喂饱自己和家人,这样诗人才会淋漓尽致地发挥才情,就像那些飞禽,在它们筑巢时,它们的歌声遍及整个森林。可是,哦,我们讨厌八哥和布谷鸟,它们经常占据别的鸟儿的巢下蛋,它们那聒噪刺耳的叫声,真的不能使路人快乐。难道我们打算永远把建筑的快乐交给木匠工人吗?在人们大多数的经历中,建筑又算什么呢?在我一生所及的地方,我从没遇见过一个人自己给自己建造房屋。而事实上,这项工作是如此简单、自然。我们生活在一个社会,不单裁缝是一种职业,还有布道者、商人、农民等各种职业,而这种职业分工到什么程度才能结束?最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显然,有人可以代替我来思考这个问题。可是如果他这么做是为了阻止我独立思考,就不必了,因为那不是我期待的。
的确,在我们国家有一种人被称为建筑师。至少,我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建筑师,他心中怀着这样一种想法,想让建筑上的装饰物具有一种真实性,有存在的必要性,因此建筑就被赋予了一种美。这观念犹如神灵给他的指示。站在他的立场,这原本没错。但实际上他不过比普通的美术爱好者稍微高明了那么一点点。一个真正在建筑学上有志于改革的人,不是从地基做起,而是从飞檐入手。只在装饰中放一个真实的核心,就如在糖拌梅子中放进一颗杏仁或者一粒香菜籽一样。我总觉得吃杏仁时,不吃糖对健康更有利。他没有想到住房子的人,会把房屋建造得内外绝佳,而不去操心装饰。任何聪明人都会赞同装饰只是表面的功夫,只属于皮肤上的东西。和乌龟拥有花纹的甲壳,贝类拥有光泽的珠母,住在百老汇的市民拥有三一教堂一样,有必要签合同吗?一个人与他房子的建筑风格无关,就好像乌龟跟它的甲壳无关一样。当兵的人也不必那么无聊地,把代表勇气的颜色涂在旗帜上。如果那样做,敌人会看见的。在生死关头上,他肯定脸色发青。我感觉,这位建筑师就好像趴在高高的飞檐上,滔滔不绝地向他粗鄙的住户们絮叨着他那模棱两可的理论。而事实上,他的住户们比他有知识多了。
我如今认识到了关于建筑学的美,我发现它是由内而外逐渐散发出来的,而它的这种魅力是从它的居住者的需求和性格中散发出来的。居住者是唯一的建筑师。它的建筑的美,来自他潜意识的真诚和高尚的心灵。至于建筑的外在,他没丝毫的考虑。如果说这种美是注定要发散出来的,那么他已经在浑然不觉中拥有了这种生命之美。在我们的国家,以画家们的品位来看,最有味道的住宅,往往是穷人所住的那些毫无修饰的简陋的木屋和农舍;最精致的房屋,不是体现在外表上的那些特性,而是取决于居住在其中的人的生活方式。同样生动的房子,还要算上一些市民在郊外的那些箱形的木屋子,这些市民在郊外的生活简单而质朴。如我们想象中的一样,他们的房子没有一点矫饰造作的风格,他们的建筑的大部分装饰都显得空洞无意义,一丝九月的微风就能把它们吹掉,仿佛吹落一支借来的羽毛一样,但这对建筑本身丝毫没有影响。那些不需要把橄榄与美酒储藏进地窖的人,没有建筑学的知识照样可以生活得很美好。如果在文学作品中,我们也如此刻意地追求华丽与唯美,如果我们《圣经》的创作者,也和教堂的建筑师一样耗费许多时间花在飞檐上,那么会出现什么情况呢?那些从事文学和艺术创作的人,以及教授们,就是如此刻意修饰的。当然,人在思考几根木棍是斜放在他上面还是放在他下面时,在思考他的箱子应粉刷上什么颜色时,当然还是有一点象征意味的。严格地说,他把木棍斜放了,把箱子粉刷上颜色了。可是在精神和身体已经分开的情况下,他这样做,就好像在打造自己的棺材一样。这里说的建筑学,是坟墓建筑学;这里说的“木匠”,是“制棺者”的代名词。
有人曾对我说,当你失望中,或者对人生悲观绝望时,抓起脚底的一把泥土,把你的房子粉刷成泥土的颜色吧。难道他想起他那狭长的房子了吗?他要在那房子里与世长辞了吧!不如抛一个铜钱来决定一下吧。他肯定闲得没事,有很多闲暇时光。为何你抓起一把泥土?为什么把房子刷成泥土的颜色?如果用你皮肤的颜色来粉刷房屋,岂不是更好吗?让房屋呈现一种苍白的颜色,或者刷成粉色,像为你羞红一样。可以说,这是一个改变村子房屋建筑风格的发明,倘若你能帮我找到适合我房子的装饰,我一定采用。
入冬之前,我造了一个烟囱,并且在房屋侧面钉上一些薄木板。因为那些地方已经不能挡雨了。这些薄木板是我从原木上砍下来的,虽然不是很完好,但经我用刨子将它们的两边刨平以后,看上去好了很多。
这样,我就拥有了一个密不透风、四周都钉上了薄木板、抹了泥土的房子。它10英尺宽,15英尺长,支柱高8英尺。房子还有一个阁楼,一个单间。房子四面各有一扇大窗,两个通气门,房子末端有一个大门。在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我用砖砌了一个火炉。在建造这所房子时,我买的原材料都是按普通价格,因为房子是我亲手搭建的,所以不计人工费用,全部花费我写在了下面,我写得很详细。因为很少有人能够准确地说出他们的房子终究用了多少钱。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能把建筑房子使用的各种材料及其价格都说出来,即使有,我想也是很少的。
木板…………………………8。035美元(大多数是旧木板)
屋顶和墙板用的旧木板……4。00美元
板条…………………………1。25美元
两扇旧窗带玻璃……………2。43美元
一千块旧砖…………………4。00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