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讳辩（第1页）

讳辩

韩愈

愈与李贺书，劝贺举进士。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曰：“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劝之举者为非。”听者不察也，和而倡之，同然一辞，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与贺且得罪。”愈曰：“然。”

律曰：“二名不偏讳[1]。”释之者曰：“谓若言‘徵’不称‘在’[2]，言‘在’不称‘徵’是也。”律曰：“不讳嫌名[3]。”释之者曰：“谓若‘禹’与‘雨’、‘丘’与‘蓲qiū’之类是也。”今贺父名晋肃，贺举进士，为犯二名律乎？为犯嫌名律乎？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夫讳始于何时？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欤？周公作诗不讳[4]，孔子不偏讳二名[5]，《春秋》不讥不讳嫌名，康王钊之孙，实为昭王。曾参之父名皙，曾子不讳“昔”[6]。周之时有骐期，汉之时有杜度，此其子宜如何讳？将讳其嫌，遂讳其姓乎？将不讳其嫌者乎？汉讳武帝名“彻”为“通”，不闻又讳车辙之“辙”为某字也。讳吕后名“雉”为“野鸡”，不闻又讳“治天下”之“治”为某字也。今上章及诏，不闻讳“浒”“势”“秉”“机”[7]也。惟宦者宫妾，乃不敢言“谕”[8]及“机”，以为触犯。士君子立言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贺举进士为可邪？为不可邪？

凡事父母，得如曾参，可以无讥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务行曾参、周公、孔子之行，而讳亲之名则务胜于曾参、周公、孔子，亦见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参，卒不可胜，胜周公、孔子、曾参，乃比于宦官宫妾。则是宦官宫妾之孝于其亲，贤于周公、孔子、曾参者邪？

吴评

前分律、经、典三段，后尾抱前，婉鬯显快。反反复复，如大海回风，一波未平，一波复起。尽是设疑两可之辞，待智者自择，此别是一种文法。

[1]偏讳：古代避讳的一种方式，指长辈的名字中若有两字，则需要避讳其中的一个字。

[2]言“徵”不称“在”：孔子母名徵在，根据偏讳的规定，若提到“徵”就不可同时提到“在”。

[3]嫌名：指与名字中所用字字音相近之字。

[4]周公作诗不讳：文王名昌，武王名发。周公作诗曰：“可昌厥后。”又曰：“骏发尔私。”

[5]孔子不偏讳二名：如孔子曰：“宋不足征。”又曰：“某在斯。”

[6]曾子不讳“昔”：如曾子曰：“昔日吾友。”

[7]“浒”“势”“秉”“机”：为唐太祖、太宗、世祖、玄宗庙讳。太祖名虎，太宗名世民，世祖名昞，玄宗名隆基。

[8]不敢言“谕”：因唐代宗名豫，怕犯代宗庙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