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小说网

吞噬小说网>约翰克利斯朵夫简介200 > chapter 8 卷八女朋友们04(第3页)

chapter 8 卷八女朋友们04(第3页)

他走了,推说明天再来。倘若他说出当晚动身的话,不到开车的时间他们一定不让出门的。在黑夜里才走了几步,他又恢复了没有遇到弥娜以前的那种愉快的印象。不痛快的夜晚一下子就给忘了;莱茵的声音把什么都淹没了。他走到河滨,靠近自己出生的屋子。他一看就认得了。护窗关得严严的,里头的人已经睡了。克利斯朵夫在路中停下,觉得要是去敲门的话,那些熟识的幽灵一定会来开的。他走上屋子四周的草原,到河边从前跟舅舅谈话的地方坐下。以往的日子仿佛都回来了。而那个跟他一起做过美妙的初恋的梦的、心爱的小姑娘,也复活了。少年的温情,甜蜜的眼泪,无穷的希望,都重新温了一遍。他自嘲自讽地笑着对自己说:

“我简直没得到人生的教训。明知故犯……明知故犯……永远做着同样的梦。”

能够始终如一的爱,始终如一的信仰是多么好!凡是被爱过的都是不死的。

“弥娜,和我在一起的——不是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弥娜,永远不会老的弥娜!……”

朦胧的月从云端里出来,在河上照出粼粼的银光。克利斯朵夫觉得河面跟他所坐的陆地比以前近多了。他走过去细看了一下。是的,从前在这里,在这株梨树的外边,有一带沙地和一方小小的草坪,他老在上面玩儿的。河流把它们侵蚀了;水已经浸到梨树的根。克利斯朵夫不由得悲从中来。然后他向车站走去。那儿也变了一个新兴的市区:——有穷人的住家,有正在建筑的工场,有工厂的烟突。克利斯朵夫记起下午看到的皂角树林,想道:“那边,河流也在侵蚀……”

在阴影中沉睡的古旧的城市,和城里的一切生人与死者,对他更显得可贵了,因为他觉得它们受着威胁……

敌人已经占有了城垣……

赶快把我们的人救出来吧!死亡窥伺着我们所爱的一切。赶快把正在消失的脸庞塑成永久的铜像吧。我们得从火焰中救出国家的财宝,趁着大火还没把宫殿烧毁的时候……

克利斯朵夫好似一个逃避洪水的人,上了火车走了。可是也和那班从城里救出护城神的人一样,克利斯朵夫把那些从乡土里爆起来的爱的火花,过去的神圣的灵魂,一齐揣在怀里带走了。

在某个时期内,雅葛丽纳和奥里维彼此接近了些。雅葛丽纳的父亲故世了。在真正的苦难前面,她才感到别的苦难都是无聊的;而奥里维的温情也把她对他的感情重新燃烧起来。她觉得倒退了几年,过着像玛德姑母死后那些凄凉而紧接着爱情的日子。她认为自己对人生太不知足,应当要感谢人生没有把它所给的些少东西收回。现在知道了这些东西的价值,她就拼命抓着。医生劝她离开一下巴黎,免得永远想着丧事;她便和奥里维作了一次旅行,到他们初婚那年住的地方走了一圈,结果愈加感动了。生命的途程拐了弯,他们不胜惆怅地又看到了先前认为已经消失的爱情,看着它来,也知道它仍旧要消灭,——消灭多少时候呢?也许是永远!——于是两人无可奈何地把爱情死抓着……

“留下来啊,和我们守在一块儿啊!”

但他们明明知道要失掉的……

雅葛丽纳回到巴黎,觉得身上有了一个被爱情燃烧起来的小生命。但爱情已经过去了。这个渐渐加重起来的担负,并不使她和奥里维靠得更紧。她并不感到意料之中的快乐,只是很不放心地追问自己。从前她苦闷的时候,往往以为生个孩子一定可以救她。现在孩子来了,救星可没有来。这是一株植物,根须深深种在她的肉里:她不胜惊骇地觉得它在生长,喝着她的血。她整天出神,惘然听着,整个生命都被这个占据着她的陌生的生命吸引。那是一种模糊的、柔和的、催眠的、悲痛的、嗡嗡的声音。她忽然惊醒过来,——汗流浃背,打着寒噤,想要反抗了。她掉入了“自然”的网罗,竭力想挣扎。她要生活,要自由,觉得被“自然”欺骗了。随后她又觉得这些思想可耻,觉得自己残忍,不知道自己的心地是不是比别的女子坏,是不是跟她们完全不同。然后她又慢慢平静下去,迷迷糊糊地想着在怀中成熟的“活果”。它将来是怎么样的呢?……

一听见它出世以后的第一声叫喊,一看到那可怜而动人的小身体,她整个的心都溶化了,一刹那间尝到了母性的光荣的欢乐,世界上最强烈的欢乐:从痛苦中创造出一个用自己的血肉制成的生物,一个人。策动宇宙的爱的巨浪,把她从头到脚的裹住了,连卷带滚,挟着上天了……噢,上帝!能够创造的女人是跟你平等的;而你还领略不到她那样的欢乐:因为你没有受苦……

随后,浪头落下去了,心又沉到了海底。

奥里维激动得浑身哆嗦,瞧着孩子。他对雅葛丽纳微微笑着,想了解在他们俩和这个可怜的、略具人形的生物之间,有什么神秘的生命的关系。他又温柔又有点儿厌恶的,把嘴唇亲了亲那个黄黄的打皱的小脑袋。雅葛丽纳望着他,很忌妒地把他推开了,接过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拼命亲吻。孩子嚷了,她马上放下,掉过头去哭了。奥里维走来拥抱她,替她抹眼泪。她也把他拥抱了,勉强笑着。然后她要求让她休息,把孩子留在身边……唉!可怜!一朝爱情死了,还有什么办法?男人是把自己一大半交给智慧的,只要有过强烈的感情,决不会在脑海中不留一点儿痕迹,不留一个概念。他可能不再爱,却不能忘了他曾经爱过。一个毫无理由的、整个儿爱人家的女人,一朝毫无理由地整个儿不爱的时候,却是没有办法的。发愿心吗?自骗自吗?但要是她太懦弱而不能发愿心,太真诚而不能骗自己的时候又怎么办呢?……

雅葛丽纳把肘子撑在**,又温柔又哀怜地望着孩子。他是什么呢?不管他是什么,总不完全是自己。他也是“另外一个”。而这“另外一个”,她已经不爱了。可怜的孩子!亲爱的孩子!她对于这个要把她和一个已经死灭的“过去”连在一起的生物感到恼怒;她伛着头瞧他,拥抱他,拥抱他……

现代女子的大不幸,是她们太自由而又不够自由。倘使她们更自由一点,就可以想法找点儿事作依傍,从而得到快感和安全。倘使没有现在这样的自由,她们也会忍受明知不能破坏的夫妇关系而少痛苦些。但最糟糕的是,有着联系而束缚不了她们,有着责任而强制不了她们。

如果雅葛丽纳相信她是一辈子注定守在这个小家庭里的,那么她可能不觉得家庭这么窄,这么不方便,她会把它安排得更舒服,终于会像开始的时候一样的爱家庭。可是她知道能够走出家庭,便觉得在屋子里窒息了。她可以反抗:结果她竟相信是应该反抗的了。

现代的道德家真是些古怪的动物。他们把整个的生命都做了“观察器官”的牺牲品。他们只想看人生;既不十分了解它,更谈不到有什么愿望。他们把人性认清了,记录下来之后,就以为尽了责任:他们说:“瞧,人生就是这么回事。”

雅葛丽纳所处的可悲的环境终于使她完全迷路。自从她和奥里维疏远以后,她又回到她少年时代瞧不起的社会中去。在她和她的已嫁的女朋友周围,有一小群有钱的青年男女,都是漂亮的、有闲的、聪明的、意志薄弱的。他们的思想言论都绝对自由,但他们极有风趣,不至于自由到过火的地步,倒反使自由有点儿调剂的作用。他们很乐意引用拉伯雷的箴言:

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其实这是他们夸口,因为他们并没有多大愿望,只是些在德兼美修院(十五世纪时拉伯雷创此集团,集合一般高贵而优秀的人物,以提倡风雅生活为目的)里烦闷的人物。他们乐于宣扬“本能自由”的教义,但这些本能在他们身上差不多已经稍灭;他们的放纵只是在头脑里空想一番。他们最高兴让自己在这个文明的浴池中溶化,呼吸那种淡薄的**乐的空气;——人类的精力,强烈的生命,原始的兽性、信仰、意志、热情、责任,都在那微温的泥洼里化为**。雅葛丽纳美丽的身体,就浸在这粘液似的思想中间。奥里维没法阻止她。他也传染到当时的流行病,以为自己没权利限制他所爱的人的自由;除非靠着爱情的力量,他什么都不愿意争取。雅葛丽纳可并不对他感到满意,因为她认为自由原来是她的权利。

糟糕的是,她把她的心整个的交托给这个两重生活的社会,而她的心是绝对不容许有模棱两可的情形的:一朝有了信仰,就得倾心相与;那个热烈慷慨的灵魂,便是在自私的行为中也是火辣辣地燃烧着她所有的血管,而且在她和奥里维共同生活的期间,她也保持着遇事不稍假借的精神,即使是不道德的事也预备彻彻底底地去干。

雅葛丽纳老是在镜中研究自己,看到了最好是永远不要看到的东西:因为一朝看到了,她就没勇气把眼睛移往别处;她非但不加扑灭,反而看着它们长大,变得硕大无朋,终于把她的眼睛和思想一齐占据了。

孩子并不充实她的生活。她不能自己喂奶,孩子一天天委顿了。只得雇用乳母。她先是非常悲伤……不久可觉得松了口气。孩子健旺了,长得很强壮,脾气很乖,没有声响,常常睡着,夜里也难得哭喊。乳母是一个并非初次哺育的结实的女子,对婴儿有种本能的,嫉妒的,过分的感情,——她反倒像是真正的母亲。雅葛丽纳要是发表什么意见,乳母也只管依着自己的心思做去;倘若雅葛丽纳争论几句,马上会发现自己原来一无所知。自从生产以后,她的健康始终没恢复:初期的静脉炎使她精神上大受打击;几星期的躺着不动,她更苦恼了,狂乱的思想翻来覆去盯着同一个问题,永远是那几句怨叹:“我根本没生活,而现在我的生命已经完了……”因为她神经过敏,自以为永远残废了,又认为孩子是致病的原因,暗中非常恨他。这种心理并不像一般人所想的那么少,不过是被遮上一重幕罢了;有这种心理的女子还不敢对自己承认,觉得是可耻的。雅葛丽纳责备自己:自私与母爱在她胸中交战。看到婴儿睡得那么甜蜜,她就软心了;但一会儿她又好不辛酸地想道:“他要了我的命。”

同时她对于孩子无知无觉的酣睡有种反感:他的幸福是用她的痛苦换来的。便是她病好了,孩子大了一些之后,她暗地里仍旧怀着这种敌意。但因为她觉得可耻,便把敌意转移到奥里维身上。她继续拿自己看作病人,老是担忧健康问题,医生们又推波助澜,鼓励她一事不做,——其实一事不做就是她的病根,——使她和婴儿隔离,绝对不能行动,绝对的孤独,几星期的躺着,百无聊赖,吃得饱饱的睡在**,像一只填鸭,——结果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现代的医学治疗真是古怪,它拿另外一种病——自我扩张病,去代替神经衰弱!你们为什么不替他们的自私病施行放血治疗呢?倘若他们的血不太多,那么为什么不把他们头里的血移一部分到心里去?

要挽回这种可怕的越来越冷淡的感情,必须一个性格和奥里维不同的男人才有办法;——这种人一定是更接近自然,更单纯,同时也更有伸缩性,没有婆婆妈妈的顾虑,本能很强,必要时能采取为他的理性不赞成的行动。奥里维却是没有上阵就打败了,灰心了;太明察的目光使他早已在雅葛丽纳身上辨认出比意志更强的遗传性,——她母亲的心灵;他眼看她像一块石子般掉在她那个种族的深渊里;而他又懦弱又笨拙,所有的努力反而使她往下掉得更快。他强自镇静。她却无意之间有种打算,不让他保持镇静,逼他说出粗暴鄙俗的话,使自己更有理由轻视他。要是他忍不住而发作了,她就瞧不起他。如果他事后羞愧,她就更瞧不起他。如果他耐着性子,不上她的当,——那么她恨他。最糟的是他们一连好几天不说话。令人窒息、骇怖的沉默,连最温和的人也受不住而要为之发狂的;有时你还感到一种想作恶、叫喊、使别人叫喊的欲望。静默,漆黑一片的静默,爱情会在静默中分解,人会像星球般各走各的,湮没在黑暗中去……他们甚至会到一个阶段,使一切的行为,即使目的是求互相接近,结果都促成他们的分离。双方的生活变得没法忍受了。而一桩偶然的事故更加速了事情的演变。

雅葛丽纳出门养病的时期,奥里维见到赛西尔的次数更多了;他不能对她瞒着心中的悲伤,便不假思索地尽量诉说,正如一个懦弱而温柔的心灵在苦闷的时候需要发泄一样。赛西尔听了很感动,用些慈爱的话安慰他。她替他们俩惋惜,鼓励奥里维不要灰心。可是或许因为她觉得听了这些心腹话比他更窘,或许因为别的什么理由,她托词把访问的次数减少了。没有问题,她以为自己的行动对雅葛丽纳不大光明,她没权利知道这些秘密。奥里维认为她的疏远是为了这个理由,而且那理由也很充分:他埋怨自己不应该向她诉苦。可是疏远的结果,他发觉了赛西尔在他心中的地位。他已经惯于把自己的思想交给她分担;唯有她才能使他从压迫他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他素来把自己的感情看得雪亮,所以他这一回对赛西尔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种,胸中早已了然。他绝对不和赛西尔说,但禁不住要把自己所感到的写下来。近来他又恢复那危险的习惯,借笔墨来自言自语。在他和雅葛丽纳爱情浓厚的几年中,这种嗜好已经戒掉了;但一朝恢复了只身独处的生活,遗传的癖性又发作了:这是痛苦的发泄,也是一个喜欢自我分析的艺术家的需要。他描写自己,描写他的痛苦,好似对赛西尔当面说着一样,——而且可以更自由,因为赛西尔永远不会看到这些文字。

但不巧这些文字竟落在雅葛丽纳眼里。那天她正觉得自己精神上和奥里维非常接近,那接近的程度是多年来没有的。她整理着柜子,翻到他以前给她的情书,感动得哭了。坐在柜子的黑影里,没法再收拾东西,她把过去的历史温了一遍,眼看自己把它毁了,懊悔到极点,同时又想到奥里维的悲伤。关于这一点,她从来不能无动于衷;她可能忘掉奥里维,但想到他为她而痛苦就受不住。她心碎肠断,真想扑在他的怀里和他说:“啊!奥里维,奥里维,咱们怎么搞的?咱们是疯子,疯子!别再自寻烦恼了吧!”

不料正在这时候,她发现了奥里维给夜莺的那些信……于是什么都完了。——她是不是以为奥里维真正欺骗了她呢?也许是的。但这一点是不相干的。她认为精神上的欺骗比行为方面的欺骗更要不得。她可以原谅她所爱的人有一个情妇,可不能宽恕他私下把心给了另外一个女子。当然,她这个想法是不错的。

“这有什么了不起!”有的人会这样说。因为一般可怜的人直要到爱情的欺骗成为事实的时候才感到痛苦……殊不知只要心不变,肉体的堕落是不足道的。要是心变了,那就一切都完了。

雅葛丽纳不想把奥里维再争取回来。那已经太晚了!她对他的爱不像以前那么深切了。或者是太爱他了……但这不是嫉妒,而是全部信心的崩溃,而是她对他所有的信仰与希望的破灭。她没想到原来是她瞧不起这信仰与希望的,是她使他灰心的,逼他倾向于这次的爱情的,也没想到这爱情是无邪的,一个人的爱或不爱究竟是不能自主的。她从来没想到拿自己和克利斯朵夫的调情跟这次的事作比较:她不爱克利斯朵夫,所以那根本不算一回事。在过分冲动的情形之下,她以为奥里维对她扯谎,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了。正当她伸出手去抓握最后一个依傍的时候,竟扑了一个空……一切都完了。

奥里维永远没知道她那一天所感到的痛苦。但他一见她的面,也觉得一切都完了。

从此以后,他们不再交谈,除非当着别人的面。他们互相观察,好比两头被追逐的野兽,提心吊胆,非常害怕。耶雷米亚察·戈特赫尔夫(十九世纪瑞士小说家)曾经淋漓尽致地描写一对不再相爱而互相监视的夫妇,各人窥探对方的健康,疾病的征象,不是希望对方速死,但似乎希望一件意外的祸事,希望自己比对方身体强壮。有时雅葛丽纳和奥里维就是互相以为有这种思想,其实两人都没有;但仅仅有这种怀疑就够痛苦了:例如雅葛丽纳在夜里胡思乱想而失眠的时候,便想到丈夫比她健旺,正在慢慢地磨她,不久会把她压倒……一个人的幻想与心灵受惊以后,竟会有这样疯狂的念头!——然而他们俩心中最优秀的部分暗地里还是相爱的!……

奥里维被压倒了,不想再奋斗;他站在一边,把控制雅葛丽纳心灵的舵丢下了。没有了把舵的人,她对着她的自由头晕眼花;她需要有个主宰好让她反抗:倘使没有的话,就得自己造一个出来。于是她老是执着一念。至此为止,她虽然痛苦,还从来没有离开奥里维的意思。从那天起,她以为所有的约束都摆脱了。她要趁早爱一个人;因为她年纪轻轻,却已经自以为老了。——她曾经有过那些幻想的、强烈的热情,对于第一个遇到的对象,一张仅仅见过一次的脸,一个名人,或者只是一个姓氏,一朝依恋之后,再也割舍不掉;而且那些热情硬要她相信,她的心再也少不了它所选择的对象:它整个的被他占据了,过去的一切都给一扫而空:她对别人的感情,她的道德观念,她的回忆,她的自我的骄傲,对别人的尊重,通通被这新的对象排挤掉。等到固执的意念没有了养料,烧过了一阵也归于消灭的时候,一个新的性格便从废墟里浮现出来,是个没有慈悲,没有怜悯,没有青春,没有幻象的性格,只想磨蚀生命,好似野草侵犯倾圮的古迹一样。

但雅葛丽纳是个疯子,她不但说得出,做得到,而且做得到,说得出。她对于自己的疯狂完全不加计算,不顾利害。她有这个可怕的长处,老是要对自己保持坦白,不怕行动的后果。她比她那个社会里的人比较有价值,所以做出来的事更糟。她要是爱了一个人,起了**的念头,就会毫无顾忌地跳下火坑。

亚诺太太一个人在家,像珀涅罗珀[9]做着那件有名的活计一般,又镇静又兴奋地打着毛线,也像珀涅罗珀一般,她等着她的丈夫。亚诺先生整天在外面。早上和傍晚,他都有功课。通常他总回来吃午饭,不管两腿怎么酸软,不管中学是在巴黎城的那一头;这并非由于他对妻子的感情,也非由于节省金钱,而是由于习惯。但有些日子,替学生温课的事把他留住了;或者他利用机会,在那一区的图书馆里工作。吕西·亚诺独自留在空****的家里。除了上午八时至十时来帮助她做些粗活的女仆和杂货商每天来送货以外,没有一个人上门。整幢屋子里,她一个熟人都没有了。克利斯朵夫搬了家。楼下花园里来了新房客。赛丽纳·夏勃朗嫁给了安特莱·哀斯白闲。哀里·哀斯白闲全家远行,有人委托他上西班牙开矿去了。老韦尔的太太死了,韦尔本人差不多从来不住这个巴黎的公寓的。唯有克利斯朵夫跟他的女朋友赛西尔,仍旧和吕西·亚诺保持着友谊;但他们住得很远,又忙又累,常常几星期不来看她。她只能一个人对付着过日子。

她可并不厌烦。只要一点儿小事就足够培养她的兴趣,例如日常琐碎的工作:一株极小的植物,她每天早上都用慈母般的心情把那些稀少的叶子拂拭一番;还有那安静的灰色猫,好似受人疼爱的家畜一样,久而久之也感染了一些主人的脾气:它跟她一样成日蹲在火炉旁边,或是待在桌上靠着灯,看她手指一来一往做着活儿,有时抬起古怪的眼睛瞅她一会儿,随后又满不在乎地闭上。便是家具也仿佛在那儿陪着她。每件东西都有一副亲切的面貌。她把它们掸灰抹尘,连凹处都揩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还原位:那时她简直像儿童一样高兴。她在心里跟它们谈着话,对着家中独一无二的古董家具——一张路易十六式的圆脚书桌——微笑。她每天看到它都感到同样的快乐。她也忙着检点衣服,几小时站在椅子上,头和手臂都埋在那口乡村式的大衣柜内,瞧着,整理着,那猫儿在一旁看着,觉得好不奇怪。

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