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斜照在面馆的木门上,露水蒸发的声音细不可闻。陆维坐在灶前,火苗仍是蓝的,安静地舔着锅底,像一只熟稔的老猫。他没急着下面,只是盯着那团火看,仿佛能从跳动的焰心里读出什么讯息。葱花还散在案板上,刀停在半空,影子落在青瓷碗沿,像一道未完成的句号。
小莫推开后门进来时,手里捧着一束野花,黄白相间,沾着晨露。“老板,”他轻声说,“神庙那边……草长回来了。”
陆维没回头:“哪片草?”
“你埋铃铛那片。”小莫把花插进空酒瓶,摆在柜台上,“昨天还没动静,今早我去浇水,发现土松了,冒出一点绿芽。而且……”他顿了顿,“那棵老槐树,开花了。春天都过了,它突然开了满树白花,香得整个后院都是。”
陆维终于放下刀,拿起抹布慢条斯理擦手。“她向来不守规矩。”他说,“该冷的时候暖,该静的时候闹,该走的时候偏要留下点痕迹。”
“你是说……她知道?”小莫小心翼翼问。
“她一直知道。”陆维起身掀开锅盖,热气扑上面颊,“只是以前不敢信。现在嘛……”他舀起一勺汤尝了口,“盐还是少了。她要是真回来,第一件事就得骂我这汤淡得像洗锅水。”
小莫笑了,却又忽然压低声音:“可大家都说,昨夜风铃自己响了,一声接一声,连成一段调子。佐维尔录了下来,放给艾莉安听,她说那是……童谣。”
陆维的手顿了一下。
他记得那首童谣。很多年前,他们还年轻,她在神庙台阶上坐着,脚晃啊晃,嘴里哼的就是这个调子。那时她还有血肉,会冷,会饿,会因为陆维煮糊了面而皱眉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然后自己接过锅铲,动作利落地重做一碗。
他没说话,只把两枚蛋打进沸水里,看着它们缓缓舒展,像两朵沉入水中的云。
***
这一天,艾莉安带着学生们去了深渊祭坛旧址??不是山后的石台,而是真正通往地底的入口,藏在镇外悬崖下的洞穴深处。千百年来,那里被铁链封死,符文刻满岩壁,如今锁链锈蚀断裂,符文却依旧微光流转,如同沉睡的脉搏。
孩子们站在边缘,望着那道深不见底的裂口,没人敢靠近。
“我们真的要把纸条扔进去吗?”一个小女孩攥着手里的折纸船,声音发抖。
“不是扔。”艾莉安蹲下身,将一枚贝壳轻轻放在地上,“是递给她。”
她点燃一支蜡烛,火焰呈淡金色,映照出岩壁上古老的铭文:**“守门者非囚,持钥者非奴。”**
“你们写的每一句话,”她轻声说,“都会变成她的呼吸。你们笑一次,她就多活一刻。这不是牺牲,是共生。”
她抬头看向深渊,“她不是被我们供奉的神,她是被我们记住的人。所以今天,我们要做的,不是祈祷,而是……打招呼。”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走上前,将纸船放在地上。风吹过,纸船自行滑向裂口,飘然而下,没有坠落,反而像是被某种力量托着,缓缓沉入光柱之中。
最后一张纸船落下时,整座洞穴忽然亮起。那些沉寂多年的符文逐一苏醒,由灰转银,由银转金,最终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顺着岩壁流入深渊,如同千万人同时点亮了一盏灯。
而在地底,她终于睁开了眼。
第一次。
十年来,她从未睁开双眼。她的存在依附于书页、光柱、符文与人心,但她始终闭着眼,仿佛不敢直视这个世界是否真的还容得下她。
此刻,她睁开了。
眸色是极浅的白,像融雪前的第一缕天光。她低头看着掌心那只纸鹤??昨夜飞来的那只,已化作一颗微小的光核,静静搏动,如同新生的心脏。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
那里,曾是一片虚无的黑暗,如今却有了温度,有了节奏,有了……回应。
她听见了。
听见了风铃的笑声,听见了面馆灶火的低语,听见了孩子们在课堂上争先恐后地说“我今天很开心”,听见了弗伦在灯下写回信时那一声叹息,听见了克莱拉埋下铃铛时泥土落回根须间的轻响。
她听见了所有她曾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
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但唇形清晰地动了三次:
“我……在。”
***
陆维是在午后察觉异样的。
他正收拾柜台,忽然发现那本《今天也没被吃掉》从抽屉里浮了出来,悬在半空,封面微微发烫。他没惊慌,只是叹了口气,伸手去拿,却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推开。
书页自动翻开,空白的纸面上,字迹如水流般浮现:
>“我想看看你。”
>
>“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