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石红玉写给石关山的第一封信送到贺连川手中。
贺连川原本神色平静,看着看着嘴角竟扬起来,明明愉悦却又试图保持威严,待信看完,眼中已满是得意。
他将信纸递给高世衡,语气舒畅:“这丫头,总算说了几句明白话。”
高世衡纳闷地接过信,低头细看,只见石红玉一手字勉强算得端正,也有几分娟秀,只是笔力虚浮,实在上不得台面。
山匪的女儿,能写成这样,多理解吧。
“女儿鲁莽,致陷敌手,累父亲忧心,实是不孝。然请父亲万勿挂怀,此间一切,实出意料。卢宁军上下待女儿颇为礼遇,饮食起居,并无短缺苛待,贺连川将军更是明令约束,女儿日饮漱玉涧水,在此十分安稳。
只是营中伙食粗粝,终日面饼寡淡,肉食罕见,远不及家中滋味。女儿每每下咽,便分外思念寨中厨房的烟火气。若得方便,恳请爹爹差人送些米面肉蔬来,倘能再遣一位熟知女儿口味的火夫随行,则更慰心怀。
女儿每每思及自身任性累及爹爹,便羞愧难当,恳请爹爹万万以自身为重,切莫再为女儿行险,若爹爹因女儿而有丝毫闪失,女儿百死莫赎。
后厩那匹新得的雪蹄小马驹一线天,若得方便,还请父亲嘱咐马夫,每日晨光初起与正午时分,记得为它添上四十勺豆粕。
连日来,女儿冷眼旁观,贺连川其人,虽出身行伍,然行事自有章法,治军严明,待下亦称得上宽厚。更难得的是,其人性情直率,并非心怀鬼蜮之辈。女儿经此一劫,方知往日识见浅薄,心思亦有不同。
若终身有托,能得一如此磊落男儿,或许亦是幸事。然婚姻大事,非比儿戏,女儿深知其中利害,一切但凭父亲与二位叔叔做主。”
高世衡露出了然的笑容,附和道:“大帅英雄气概,石姑娘聪慧,日久自然心生钦慕。此信一出,石关山那边,想必也会重新权衡。”
贺连川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此事成矣。”
高世衡道:“只是米面粮油可,伙夫就免了吧。”
他提笔将伙夫一句划去,命人将信送走,随即又想起一事。
“石红玉对陈狗娃折腾得太过分了,营中上下都瞧在眼里。这事儿传出去,影响可不好,依我看,还是得稍微管管。”
贺连川摆手:“我答应她了,总不好反复,一个姑娘家再折腾能折腾到哪去。”
“正因如此才更要管。若连自己营中都约束不住,任由未来的夫人凭私怨肆意妄为,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况且,陈狗娃终究是投诚过来的人。寒了他的心,往后谁还敢来归附?由你出面稍作调停,既全了你的威信,也让石姑娘知道分寸,才是长久之计。”
贺连川摸着下巴:“你说得在理,回头我去说说她。还有,你私下告诉狗娃,让他咬牙忍着,这笔账,老子日后补给他。”
高世衡心领神会,赞道:“大帅英明!”
这天夜里,临峣城议事厅,几位当家连同寨中核心人物齐聚一堂。
信在众人手中传阅,厅内一时寂静。
三当家何文远最先开口,疑惑道:“大哥,这……这真是红玉的字?”
石关山眉头紧锁,仔细端详,片刻叹了口气:“唉,是有好几年没正经见她写过字了。女孩子家的字迹有变化,也属寻常。只是这信中的内容……”他顿了顿,眉头皱得更深,“着实古怪。”
程铁牛性急,猛地一拍桌子:“这信定是那贺连川逼着红玉写的!什么‘漱玉涧’、‘雪蹄马驹’,尽是些胡言乱语,想扰乱我们心神。”
“不对。”何文远摇头,“若是作假,必会写些我们熟知的、易于取信的内容。可这‘漱玉涧’、‘一线天’,你我谁曾听过?还有后厩何时有过‘雪蹄小马驹’?这些莫名之物出现在信中,反倒显得刻意,像是……像是在向我们传递某种信息。”
石关山抬头:“文远说得在理,红玉定然是想告诉我们什么。都别愣着,仔细琢磨琢磨,这‘一线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坐在角落沉默不语的程虎,忽然“啊”了一声,引得众人侧目。
他挠着头,不太确定地说:“我好像,好像有点印象。以前听寨里巡山小队那帮小子闲聊时,似乎提过‘一线天’这个词……”
“巡山小队?”何文远精神一振,“陈狗娃也在卢宁军,他定是和红玉在一起,这信或许不全是红玉所写。”
石关山朝外面喊:“去把杨溪叫来!”
不多时,一个精干利落的少年人被引了进来,正是巡城小队副队长杨溪。
他虽不知何事,但见厅内气氛凝重,各位当家目光灼灼,不由得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