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才靠近河边,忽见对岸有好些人聚在那里,妊婋细细望去,都是些衣衫褴褛的流民。
这河不宽,两边人隔河对望,那边流民瞧见河对面众人骑着马又打着旗,有个人朝这边喊问道:“敢问是官军吗?”
妊婋听这话转头跟旁边的花豹子说:“我过去瞅瞅。”说完策马径直淌河而过,厉媗和杜婼闻言也都驱马上前,跟她一起过了河。
这河是个支流,水不深,她三人很快来到这边岸上,见这里聚集了十来个流民女子,正围着地上几具男人尸体。
“我们不是蓄意行凶!”领头那女子把手里带血的粗木棍往地下一扔,指着边上两个男尸解释道,“这两个人杀了那几个男的,又要来杀我们,还望明察!”
妊婋跳下马摆摆手:“我们不是官军,没人给你们定罪名,不必这样紧张。”说完她看了看地上那几具尸体,厉媗和杜婼也下马来看。
妊婋看完又问那些人:“你们从哪里来?”
领头的女子说她们是南边村中人,又说自家村里田地被一个庄主抢占了,妊婋转头往南边看了看,那一片都是平州下辖的乡村,她皱了皱眉:“竟有这样事?”
厉媗听完走上前问那庄主在哪里,得知离此仅半日路程,她转头跟妊婋说:“咱转道过去看看?”
她们如今虽占了三座城,但城池下辖许多县镇乡村还处于混乱状态,妊婋听厉媗说完点了点头,翻身上马要回河对岸跟花豹子众人商议此事,厉媗叉腰说道:“行,你去吧,我跟杜婼在这边守着。”
厉媗说完转头见杜婼正拿着手里的龙鳞破云刀在那里扒拉地上的一具男尸。
方才来时杜婼就觉得这里有具男尸身上的衣服十分眼熟,此刻那男尸被她的刀翻过身,她定睛一看,果然是她那个总在娘耶头上作威作福的弟弟,此刻铁青着脸躺在地上,旁边的男尸也都是从前在村里常跟他弟弟鬼混的几个“耀祖”。
“杜婼,你瞅啥呢?”厉媗问道。
杜婼见问,抬头朝她笑了一下:“没啥,埋了吧。”
这时,河对岸的花豹子众人也都跟妊婋一起骑马淌河来到了这边,正准备一起往南边那个庄子去看看。
第66章断鸿声里
杜婼在埋完人的大树根边上用力踩了两脚,将土压实。
一阵夏风吹来,她们头顶上的树叶簌簌作响,树枝轻轻摇晃舒展,像是在感谢她们送来的绝好肥料。
大家在这里处理完几具男尸,就让那些流民女子上了马,给她们指路去方才所说的那个庄子。
那些女子基本都不会骑马,妊婋和其她十来个人就教她们骑在身后,两人共乘一匹。
方才领头的那女子坐在妊婋身后,两只手牢牢攥着她的衣角,努力不让自己摔下马,听妊婋在前面问她如今乡间的境况,她略带紧张地讲了起来。
那女子说自己叫二丫,是南锣村的人,杜婼骑马走在她们身侧,听到这个村名转头看了这女子一眼。
南锣村,杜婼听过这个名字,那是她娘耶曾将她卖去的村子,只是她当初半路就跑了,并没有去过那里。
二丫说鸡毛贼占领平州之后,曾派人往周边的县镇乡屠杀朝廷官员和吏臣,同时到各地鼓动征集青壮男加入,又向留守的人家收缴买命钱,只有交了钱粮才能留在家中,交不出来的,则会被拉走到城中去做苦力。
许多留守人家在一贫如洗中没能熬过上一个冬天,幸存的人们好容易盼来了春天,却因没钱买籽种眼睁睁看着田地荒在那里,这时朝廷军开来了平州,乡间开始传言朝廷军要严惩所有曾向鸡毛贼交钱归顺的人家,尤其在朝廷军破了鸡毛贼占领的平州城后,这种传言愈演愈烈,周边县镇乡开始出现大批逃荒流民,往南边去逃难。
就在平州城外乡野乱成一片的时节,有处庄子却过着世外桃源一般的享福日子,那庄主是南锣村的大地主,听说祖上曾做过京官,后来致仕回到家乡,在村里置办了大量田产。
南锣村本就已是平州城南最大的村落,这大地主不仅有南锣村的大半土地,还有旁边相邻几个小村子的地,后来这地主在几个村子中间划出了一片庄子,除庄上田地雇人耕种以外,每年还到各村地里收佃户的粮租,这些年下来,山庄里五谷满仓,富得流油。
鸡毛贼来的时候也曾盯上过这座庄子,奈何这庄里护院好几百号人,亦且都有些看家功夫,加上庄主又派了人向鸡毛贼首领示好,主动交了不少钱粮投诚,又承诺往后定期给鸡毛贼供粮,鸡毛贼便放了这庄子一马。
南锣村的留守人家也因此没被索要买命钱,只是还没等众人感到庆幸,那庄主便以庇护为由,强行占了村里余下的田土,要求留守村民全部卖身给他,种地活命。
外有鸡毛贼,内有恶地主,众人只好忍气吞声,除南锣村外,这庄主也从别的村子以类似的方式占了不少田土,还赶在鸡毛贼征召之前抢了不少劳力。
二丫跟她们说,方才被杀的那几个年轻男人,就是庄主从另一个村子抢来的,听说是因为原答应卖给庄主的女子毁了亲,庄主派人前去那村子里大闹,打死了卖女的两口儿,抢走了那家的男儿,还顺带抓走了前来帮忙的几个年轻村男小混混,都拴到自家庄上做苦力。
直到上月,朝廷军破了平州城,这庄主作为平州周边归顺鸡毛贼的最大地主,听闻此事也有些慌了,赶忙派人去联络官军,想要再以钱粮换取宽宥,只是打发了好几拨人往平州城去递消息都没回来。
庄子上也渐渐乱起来,不少人趁机走脱,这些南锣村的女子原被庄主扣住要她们学唱戏供他取乐,前日半夜里好容易寻到了机会从庄上逃走,她们原本是要往南走的,但是庄主这些日子为防人走脱,在南边设了不少看守,她们只好往北跑,想着走到哪里算哪里,却不料这日一早碰到了同样从庄上跑出来的几个年轻男人,他们跑的时候还盗走了庄主一小袋金饼,引得庄主派人前来追杀。
那些人分作几路出庄子搜寻,有两个护院在河边追上了这几个人,二话不说将他们砍杀在地,躲在旁边大树后面的众女子见状,只怕那两个人杀完那些男人又要回头来抓她们,于是趁他们掏金饼的功夫,二丫率先抄起旁边的树枝冲上去将那二人抡翻在地,其余人见状也都赶上来连打带踹,不多时见地上没动静了,大家散开细看,那俩人已没命了。
才灭完口,众人抬头见一队人马出现在河对岸,皆是一惊,都以为是朝廷官兵,二丫见妊婋骑马淌河过来,情知是跑不脱了,这才赶忙开口辩白,为众人脱罪。
“原来是这样。”厉媗坐在马上掂了掂自己手里那一小袋子金饼,这是方才处理男尸时她从其中一个人手里拽出来的,说完她转头看到策马走在旁边的杜婼一脸鄙夷,想到方才二丫口里说的那毁亲女子,心下已猜到几分,果然片刻后杜婼才说那几个被杀的年轻男人里有一个是她弟弟,又说他一贯是这样爱偷东西又没脑子,被杀了也是活该。
大家听这话都知道方才二丫口中那个毁亲女子的确是她了,都道这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随后她们又跟二丫细细问起了那庄上的情况。
二丫将庄上护院人数,还有扣押的佃户和村民人数给她们说了一遍,又说庄主大院里还关着好些年轻女子,若她们能去解救,也是造福的事。
厉媗皱起眉头问道:“这庄主是个色中饿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