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反而轻松。
他坐了一会儿,起身往外走。
住院部的走廊里人不算多,宽敞的地面被拖得发亮,墙上贴着“洗手七步法”“探视时间说明”。
拐弯处突然传来轮子碾在地上的声音。
是推病床的护士。
沈向榆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步,视线跟着那张床扫过去。
病床上躺着一个剃了光头的年轻人,身形瘦削,盖着浅蓝色的病号被子,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线条。
对方眼睛闭着,睫毛在灯光下显得有点刺眼的黑。
床边跟着一位中年妇女,手里紧紧抓着床沿,像抓着最后一点支撑。
那一瞬间,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轮子滑过去,衣物擦过空气,淡淡的消毒水味尾随而来。
沈向榆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些碎片:
被子边缘叠得很整齐,病号服袖口松松垮垮,年轻人的手从被子里露出一截,骨节分明得有些突兀。
——他完全认不出是谁。
也不可能在这一瞥里认出什么。
只是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拉了一下。
“在这边小跑不安全。”推床的护士小声提醒后面的家属,“小心点。”
那位中年妇女连声“好好”。
声音很低,带着一点沙哑,像哭过。
沈向榆站在原地,看着那张床远远滑向走廊尽头,两扇推拉门为它自动打开,又缓缓合上。
仿佛一条线,轻轻把两个世界隔开——
一边是他这种“穿着便服的健康人”,一边是被病号服和药水味包裹住的患者。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站在这条线的这一头。
而他刚刚签下的那份表格,意味着他将有一次机会,把身体的一部分,递过那条线去。
不需要认识对方,不需要问“值不值得”。
只是单纯地,把一件“能做的事”做完。
“既然你一直在扮演一个好人——”
他在心里慢慢地,对那个看不见的自己说,“那就干脆去做一件真正好人的事好了。”
哪怕这其中掺杂着自我证明、自我安慰、甚至一点点报复过去的意味——
报复那个曾经懦弱、曾经只会往后退的自己。
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复杂动机”。
但此刻,站在住院部白得晃眼的走廊上,他只觉得一种难得的清晰:
这件事,是他可以选的。
不是老师布置的,不是父亲安排的,不是辅导员“建议”的。
是他自己伸手勾选的那个框。
——“我愿意。”
出医院的时候,天气已经阴下来。
楼下的行道树被风吹得沙沙响,秋天的味道比早上更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