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10大会的最后一日,凌宫上下弥漫着一种庆典尾声特有的、混合着狂欢余韵与即将离别的淡淡怅惘。
阳光透过巨大的水晶穹顶,在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地板上投下斑斓跃动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珍馐美馔的诱人香气、名贵香料编织出的奢华芬芳,以及一种无声的、在每个人心底涌动的、对即将到来的高潮与分别的复杂期待。
按照永昼星延续了数百年的传统,这一日将在中央大殿举行一场极其盛大隆重的双人舞蹈大赛。
这远不止是一场简单的娱乐活动,它是各国展示其独特文化底蕴、艺术风采与国民精神面貌的绝佳舞台,更是维系盟友情谊、进行无声外交、甚至在优雅的旋转、默契的对视与微妙的肢体语言间,进行着不见硝烟的国力与魅力较量的重要场合。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清晨第一缕穿透云层的霞光,瞬间传遍了涵清宫的每一个角落,激起了层层涟漪。
“跳舞?!双人舞?!在这种各国君主和使臣都在场的盛大场合?!”
当我从案头堆积如山、关乎女帝清白与未来局势的沉重卷宗中猛地抬起头,听到玉听带来的这个爆炸性消息时,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眼前仿佛有金星乱窜,差点把刚刚在脑海中理顺的、错综复杂的案件线索又搅成了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
“我……我除了小时候在地球,被我娘拿着鸡毛掸子,威逼利诱着学过几年民族舞,勉强算是有点可怜的基础底子,后来上了中学、大学,学业繁忙,再加上……也没什么展示的机会,那点微末伎俩,早就原封不动地、彻彻底底地还给老师了!”我抱着仿佛重若千钧的脑袋,一头栽倒在冰凉的书案上,发出一声哀鸣,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那也比她们这俩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舞盲’强上千百倍啊!”玉听像抓住了汹涌波涛中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死死拽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在我白皙纤细的手臂上留下清晰的红痕,她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如同永昼星双恒星般坚定的光芒,“沐祈!我的好沐祈!现在,此刻,你我就是我们涵清宫寝室的唯一希望,是全涵清宫上下下的荣耀所系了!你看看林达和叶雅,”
她伸手指向旁边那两个正对着光洁墙壁,笨拙地练习着基本站姿和行礼动作,却依旧同手同脚、姿态僵硬得像两块刚刚从森林里砍伐回来的新鲜木头的室友,“她们俩完全是四肢不协调的重度患者,平衡感差到令人发指!要是让她们上去代表涵清宫出席,那就不叫跳舞,那叫公开处刑!是给我们涵清宫脸上抹黑,给女帝陛下蒙羞!你好歹有底子,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我们临时抱佛脚,关起门来狠狠突击训练一天,不吃不喝不睡!以你的惊人悟性和身体素质,总能捡回个五六成!这总比她们这两个从零开始、甚至可能是负数的‘行走灾难’要强上百倍!”
玉听的话语如同连珠炮,根本不给我任何反驳的余地。
林达和叶雅在一旁拼命点头如捣蒜,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涵清宫的尊严、我们寝室的颜面全靠你了”的殷切期望,仿佛我此刻若是胆敢吐出半个“不”字,就成了涵清宫千古罪人,要被钉在耻辱柱上。
看着她们仨如同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小狗般可怜巴巴、充满哀求的眼神,再想象一下她们在万众瞩目下同手同脚、摔作一团的灾难性画面,我扶额长叹,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各国君主面前出尽洋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悲惨画面。
最终,在内心经历了天人交战后,我只能无奈妥协,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与决绝:“好吧好吧……我……我试试看……但咱们先说好,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我在台上跳砸了,演砸了涵清宫的招牌,丢人丢到了全永昼星,你们可不准怪我!不准秋后算账!”
“绝对不会!我们发誓!”三人异口同声,脸上瞬间由阴云密布转为晴空万里,绽放出如同永昼星双恒星同时跃出地平线般耀眼的、几乎要闪瞎人眼的灿烂笑容。
于是,这漫长而痛苦、堪称折磨的一天,我几乎被玉听这根“人形缰绳”牢牢地、无情地拴在了临时划出的、四面布满落地镜、能将每一个细微错误都放大到极致的练习室里。
她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尘封的仓库里,翻出了往届G10舞蹈大赛的珍贵影像资料,大多是些模糊不清、带着雪花噪点的老视频。
她拉着我,对着镜子里那个动作僵硬、表情呆滞、肢体仿佛刚刚组装起来还不太协调的自己,一遍遍模仿、纠正、再模仿、再纠正……
汗水如同奔流的小溪般不断从额角滑落,浸湿了额前凌乱的发丝和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的单薄训练服,四肢百骸酸疼得像是被无情地拆开又重新潦草地、错误百出地组装起来,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痛苦而剧烈的呻吟与抗议。
那点尘封了二十多年、几乎快要化为化石的本能舞蹈肌肉记忆,就在这近乎残酷的压榨、痛苦的磨合与玉听堪比最严苛教官的怒吼声中,被一点点、极其艰难地从记忆的最深处唤醒、拉扯、重塑出来。
虽然远谈不上娴熟优美、舞姿惊鸿、宛若天人,但至少,最基本的舞步衔接、宫廷礼仪所需的端庄仪态,以及不至于在台上当场摔倒或者撞到搭档的出丑底线,算是勉强磕磕绊绊地拾了起来。
当华灯初上,夜幕如同巨大的、镶嵌着碎钻的天鹅绒幕布缓缓降下,覆盖住整个凌宫,中央大殿内早已是另一番如梦似幻的天地。
无数盏水晶灯如同星河流转,折射出万千璀璨夺目、令人眩晕的光芒,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香水、陈年佳酿与一种无声却激烈无比的、属于荣誉、风采与暗中较量的竞争气息。
七国国王身着最隆重的、代表各自国家最高工艺与审美的礼服,端坐于上首镶金嵌玉、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王座之上,神情或威严深邃,或平和内敛,或带着锐利如鹰的审视。
各国使臣、宫廷要员、各界名流济济一堂,如同汇聚了永昼星所有的光芒与焦点。
当主持官以浑厚悠长、穿透力极强的嗓音,庄重地报出“涵清宫代表队”时,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狂跳的声音如同密集的战鼓,几乎要盖过殿内那悠扬而富有挑动性的开场音乐。
玉听在我身后用力推了一把,低声快速道,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沐祈!稳住!深呼吸!就当台下坐着的全是会移动的萝卜和大白菜!拿出你平时在星辉殿怼穆森国王、在刺客面前毫不退缩的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来!”
我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仿佛都带着紧张因子的空气,强迫自己那翻腾如怒海般的心绪勉强平静下来,挽着临时搭档——同样紧张得手心冒汗的玉听,一起迈着尽可能沉稳的步伐,走到了流光溢彩、聚焦了所有目光的大殿中央。
音乐如同山间潺潺溪流般轻柔响起,是永昼星一首经典而优美、几乎人人耳熟能详的宫廷舞曲,旋律悠扬舒缓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逐渐累积的激昂,如同平静海面下汹涌涌动的巨大暗潮,预示着后续的激烈与高潮。
起初,我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白天残酷训练留下的僵硬痕迹,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不断回放着练习时的每一个要点、每一个需要精准踩踏的节拍、每一个需要注意的表情管理。
视线甚至不敢与高台之上那排至高无上的王座有任何一丝接触,只能死死地、近乎偏执地盯着搭档肩膀上那枚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在灯光下闪烁的徽章,仿佛那是茫茫黑暗大海中唯一能指引方向的灯塔。
然而,神奇的事情,就在这极致的紧张与专注中悄然发生了。
随着音乐的不断流淌、渗透,身体似乎逐渐挣脱了意识的笨拙束缚,开始自发地、本能地寻找那潜藏在血脉深处、属于舞蹈的内在韵律与节奏。
那份深埋在骨血里、属于童年时被母亲拿着鸡毛掸子严格督导所刻下的、近乎苛刻的刻苦训练的记忆,开始真正地苏醒、舒展、绽放。
旋转时,裙摆划出的弧线渐渐从生涩变得流畅,如同绽开的花朵;摆荡时,身体的延伸带上了一丝自然的弹性与美感;与搭档的配合也从最初的磕磕绊绊、互相迁就,变得有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努力让自己沉浸在音乐构筑的、短暂而安全的世界里,拼命忽略掉周围的一切喧嚣与那些如同实质般落在身上的注视,只专注于脚下不断变幻的舞步,专注于指尖传递的细微力量与温度,专注于肢体试图诉说的、无声而热烈的情感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