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最后刘钦安然无恙,可旧账不能不算。刘钦念及手足之情、或是顾忌天下议论,这么长时间里只做不知,他忝为宰辅重臣,如何能不为君父分忧?
因此“安庆王”三个字一从李蔼嘴里说出,薛容与便在心里将后来的事情都铺开了。
果然,李蔼撞死的消息一经传出,马上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毕竟是一条人命,还是曾经的有功之臣的命,捂是捂不下去的,前因后果一流传开,年轻的士子首先就坐不住,在国子监里吵嚷起来,鼓动着一众言官也纷纷上书,大有群情激奋之意。
此时刘钦再做什么,都是顺应朝野之意,对安庆王或流放、或削爵、或禁足,是松是紧都由着他,薛容与没有居功之意,可是看刘钦似笑非笑,心里微觉不妙:难道办砸了不成?
是因为安庆王是刘钦的手足,他不喜自己把手伸得太长,还是因为最近的火从安庆王渐渐烧到了曾与他暗中来往的崔孝先身上?
可刘钦在江北时,病重的消息前脚传回,崔孝先对改革的攻讦后脚就如疾风骤雨扑面而下,刘钦如果仍一心改革,如此之人,岂能在朝中久留?莫非陛下心意有变不成?
不,不会如此。新政最艰难时,病得最重时,刘钦都不曾言弃,现在岂会反复?一定有别的原因……
一瞬之间,薛容与心中转过许多念头,却没抓住一个,心念急转间,忽然听刘钦叹了口气。
薛容与抬头,刘钦正看着他,对他抬了抬手,示意他从地上起来,回椅子中坐。
薛容与转身坐好,就听刘钦道:“我在江北期间,你给我上的几封书我都看了,别人也给我传回了些消息。有些人看我病重,就活络了心思,想搅得新政进行不下去,你看该如何处置?”
薛容与看他终于说及此事,精神一振,却也不敢贸然出言,沉吟片刻道:“臣以为,新法既行,定然有所惠、有所损,也定有人会造作谗谤,以惑众心。比年来对臣弹章盈车,若臣果有错失处,陛下圣明烛照,臣自不能不任其咎;若是捕风捉影、别有用心之言,还望陛下察臣悃诚,勿为浮议所惑。”
刘钦摆一摆手,薛容与继续道:“众臣非臣罪臣,惟陛下不为之投杼,纵诽谤横流,于臣又何足道?只是……”
他顿了一顿,“新法之行,譬如嫩苗,雨淋日灸,风刀霜剑,难免摧其于未成之时。谤言不息、人事龃龉,若一概置之不理,臣恐其非但不会久后自消,而是愈演愈烈,各省官员,也必心怀狐疑,束手束脚,不敢行事。”
“以臣愚之见,新法既行,便该以严厉手段整饬一番!许多本就不是真心反对、只是想要借此邀名的人定然偃旗息鼓,转为观望。”
“嗯。京察中自请罢官的人,已经一体罢免了,也算是杀鸡儆猴。”刘钦道:“在我不在时生事的人,若不在此列,倒也不必追究太甚。”
薛容与略显惊讶。从前刘钦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可是大病一场,从他口中竟说出这样的话。
薛容与心里隐隐有些沉了下去,或许此事微乎其微,这一句也颇为寻常,可它实在太像是某种预兆——他们要做的事,若不进行到底,日后定然全被推翻,这期间岂有姑息的余地?
刘钦是在暗示他,对崔孝先的弹劾该停停了。
或许是病后精力不济、心气低了,或许是朝堂上他与崔孝先两派言官的骂战让刘钦厌烦,又或许是别的原因,刘钦今日所言,实在出于薛容与意料之外。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刘钦却先道:“前两天安庆王进宫请罪,说是管家秦玉瞒下他自作主张,以至于酿成大祸,请求多退几亩田给李蔼的家人,又把秦玉交给朝廷严加处置。”
薛容与心道:他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我已经让崔允信审理此案,很快就有定论。”刘钦的目光向着薛容与不经意般一扫,“此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薛容与一惊,知道此前所为到底还是被刘钦看破,但似乎弄巧成拙,刘钦并不念好,只得道:“是,臣明白。”知道今日事毕,行了一礼,心事重重地退了出去。
第307章
天还没亮,便见数骑刺开晨雾,一时全军皆警,却听一声清脆的“翟大哥”从远到近传来,翟广揉了揉山根,虚眼去看,喜道:“没事,是英子!”收刀回鞘。
过得片刻,就见十来个人骑马而来,身形比寻常骑士单薄,人人头上都缠了红巾,离近了一看,最前面的便是黄英。
一见到翟广,她就滚下了马,哽咽道:“追了百来里路,总算追上翟大哥了……怎么……”她抹了把眼睛,脸上露出喜色,可话没说完,向周围一扫,一颗心登时就沉重下来。
翟广周围,竟然只剩下了几百个人!
“翟大哥,是……出了什么事么?”黄英惊问。
之前她奉命去攻孝丰,已入浙江地面,一去多日,没救同陆宁远打过照面,后来渐渐听说战况不利,又听说了翟广撤出广德州的消息。
建平、陈阳一带的军队一撤,孝丰就成了飞地,但没有军令,她也不敢自作主张弃城而走,便横下心来,想不管官军来人多少,只要不见翟大哥的手令,就是战死在这儿,也不能离开半步。
又过一阵,翟广败走宁国府的消息传来,一并发来的,还有翟广让她撤兵东走的调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