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钦或许会吃一惊,可是回过神来,就会发现身上毫发未损,完完好好,就连按在地上的手都没有擦破。
他想象着,想象着,旁边,刘钦则伏在他的肩头艰难喘息着,一阵阵哮鸣声在他喉咙里面响起,陆宁远的心被挖去了。他好像变成空茫茫的一片,刚才的想象也没有了,而刘钦的声音却响起来,“你说要把狄庆……留住,是有什么办法?”
陆宁远一时呆住。
之前议事,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过后却忽然放出狠话,说要将狄庆留在河南。可是等秦良弼追问,他却又沉默下去,好像从他喉咙当中根本从未发出过什么声音。
后来刘钦说自己累了,让旁人退下,没让他走,于是他就留了下来。刘钦像是有话问他,看向他的神情里面,隐隐含着什么东西,可是太疲累了,不多时就昏睡过去。
他于是守在床边,数着刘钦的呼吸,过了不知多久,将他的手握住了。他那时都想了什么?
“我不知道……”陆宁远从身体里挤出声音,“对不起……我还没有筹划,对不起。”
刘钦动了一动,陆宁远知道,他神情惊异,想要起身看他。
他没有扶刘钦起来,刘钦没有这样说,他也就没有这样做,仍将他靠在自己身上,半拢在自己怀里。
忽然,刘钦叹一口气,轻轻道:“我是误国之君,你是误国之臣。”
不知是前后哪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从高天三万里外飞来,正砸在陆宁远的身上。一阵猛烈的痛苦蛇一般陡然钻过身体,让他连牙齿都格格打颤。在他还没有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放在刘钦脑后,紧紧按住了他,冰冷的面孔贴在刘钦发着低热的侧颊上面,然后他知道,刚才的痛苦是从刘钦心中涌来的。
他张开嘴,吸一口气,猛地又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响,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拼命调动心神全力思考,可那是地上的沙子搅不成线,只有刘钦痛苦的心跳从皮肤处传来。
忽然他哭了。“我是误国之臣。”他更用力地收紧了手,没发现自己流泪,极力道:“你不是……你不是……”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嘈杂之声。陆宁远像是被掰弯的枪杆,猛然一下崩得直了。
那是刀尖相拨,盔甲相撞的声响!
第269章
陆宁远挺直上身,侧耳听了一阵,随后把刘钦放回床头,定定看他一眼,站起身来。
盔甲相摩擦的声音的声音不住涌动,脚步纷杂,离这里约有二十步远,正在院外,片刻间越发靠近……有人进院来了。
刘钦也有些愕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门却忽然被人推开。朱孝一身常服,腰间挎刀,急匆匆进来,神色紧张,身后还跟着几个亲卫,这几人倒是身上着甲。刘钦问:“怎么?”
朱孝竟然道:“属下暂时不知。好像是西门方向有骚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属下已经调拨人过来,陛下勿虑!”
刘钦对陆宁远道:“你出去看看。”
陆宁远飞快关上其他窗户,只把一扇大开着,侧身观望,门外都是御林军,正分散去各处把守,看不见夏人影子,可知骚乱发生在更远处,在这里一时还看不清楚。他闻声却不出门,从朱孝腰间抽出佩刀拿在手上,沉声道:“我在这里护卫陛下。”
他神色悚然,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而翻然一变,和刚才再不相同,可是脸上还有泪痕,满屋当中,只有他自己不知。
刘钦没再强支他出去,也凝神听着窗外的动静。院子外面似乎都是兵马调动声,所谓的“骚动”并听不见。如果真如朱孝所说,是城门处起了乱子,离这里还有些距离,倒有时间反应。
会是出了什么事?
他不相信重兵把守的亳州城会被夏人偷偷打开城门,不论是有奸细献城,还是俘虏里应外合,抑或是兵士哗变,都不至如此。他对秦良弼、对徐熙、对他自己都有判断,是绝不会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这等事的。
定一定神,他马上想到,现在城门应该没有打开,不会有大队夏人进来,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有一二俘虏逃脱了,或是夏人破坏了某处城墙,再要么是有奸细散播谣言,兵士们再以讹传讹,闹出乱子,总之不会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片刻之内,定当有报。
但旁人似乎不这么想,朱孝抢到床边,急道:“请陛下随臣出去暂避!”
刘钦问:“往哪避?”
“銮驾在此,有人起事,一定会马上直扑过来!属下已经调集了禁卫,但是不知来人多寡,也不知道援兵何时能到,陛下千万不能有失,还是请陛下移驾别处!臣背着陛下!”
他扑到刘钦手边上,神情焦急,可是眼下形势毕竟没到十万火急的地步,他还没胆子不等刘钦点头,就直接伸手拉他。
“陛下伤重,岂能轻动?”陆宁远忽然道。
他侧着身面朝门口,半边身子对着刘钦,半边身子对着窗外,右手提刀,左手按在侧腹,含胸拔背,浑身绷了起来,仿佛一块铁疙瘩立在那里,眉目间如同浓云翻卷,让人莫名地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