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转动着心绪思考,这时候秦良弼往南走意味着什么?却想不出来。
在刚才的那场进攻当中,他已经用掉了最后的判断能力,如果不是张大龙拉住他,现在他该是在亳州城下叩门,让守军放他进城。
他挣了挣,身体不自觉地要向城下走去,张大龙却没松手,牢牢把住他,那张让血污涂遍的面孔此刻比之前每一日都愈加黢黑,“别过去,进去没用了!”
“什么?”陆宁远怔怔地问。
张大龙咬咬牙,沉默着,忽然猛地一抹脸上的血,压紧了喉咙道:“刚抓的俘虏交代,夏人突然大举往南追击,是因为……是因为……”
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终于开口,可说到要紧处又说不下去。
陆宁远忽然想要后退,后背轻轻哆嗦起来。
腰间的两个创口像是忽地洞穿了,有风从里面将他穿过,刚才那两杆长矛没有将他顶起,风却将他串到了天上。他向后退了一小步,在张大龙开口之前先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探出来,老秦他是护送的天子灵柩!”
第261章
张大龙的营垒并不安全。
亳州城外还有大量逡巡不去的夏军,正伺机找寻着各种机会。偶有小规模的试探性交手,呼喊声,兵戈相拨声此起彼伏。它们是雍夏十数年间这一副战争长卷上的背景色,不仔细去看,便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
喊杀声一道一道传来,时而远在天边,时而又好像就在肘侧,但且让它去响,听,亳州的巍巍城墙正在兵戈当中轻语,它说什么?它说什么?
陆宁远张了张口,看口型是说了一声“啊”,可是没有发出声音。
忽然,他后退一步,摇摇头,一下一下使劲地摇,一面摇,一面不住看向四周,拿眼睛抓着每一只看过来的眼睛。
可这是悬崖边的稻草,他拢了一满手,却是一碰就断,他无可依凭,无可寄身,脚下一空,直坠下去。
可他毕竟还没有跌到崖下粉身碎骨,一根树枝挂住他的衣服。光影纷乱当中,他看见李椹的眼睛,马上牢牢抓住了,轻摇着头急迫地向他看去。
这一刻,他多希望李椹说些什么,心里头某个地方好像还剩下一点微茫的希望,忽闪忽闪着一丁点的微光。
他牢牢攀住这最后一根稻草,拿它吊住自己全身的重量,看向李椹的神情带着哀求、恳切,简直无助至极了。
可李椹自己都还未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
平心而论,张大龙带来的这个消息不是猝然摆在他们面前的,这几天里,这个猜测在他心里早已一日重过一日,只差最后这一下盖棺定论,可他从不敢相信,不敢接受,更甚至都没有敢当真想上一想!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忽然,陆宁远摸摸腰间,摸了个空,从身后一人腰间抽出佩刀,一声不响地横在脖子上,手跟着就往里一压。
张大龙眼疾手快,忙伸手抢他的刀。也没见陆宁远怎么发狠,可第一下他却没抢下来。
他使了蛮劲掰陆宁远的胳膊,把刀往自己这边带,却纹丝不动,一旁李椹也马上回神,跑来死死拉住陆宁远的手,连着刀把一齐往外扯。
两人合力,这才终于夺下刀来,张大龙狠劲把刀掷在地上,就听当啷一声,刀刃折了,飞起的锋刃崩出去,足足飞了一丈远,插进地里一截。
李椹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死死按住陆宁远,不让他动,忙往他脖颈下面瞧。就见那上面一条血线,浅浅划开个口子,血成滴成滴渗出,毕竟不深。
但刚才要不是张大龙手快,再晚上个半刻,让陆宁远把劲使实了,再往旁边那么一划,就是铁打的脖子也要割下来一半!
张大龙喝道:“你做啥!”
李椹见陆宁远不再动了,却也不敢当真松开他,即便知道要是陆宁远有心挣扎,两个自己也按他不住,还是紧紧抱着他,把他两条胳膊压在身上。
陆宁远却当真不再动了,好像没有力气,在他怀里一点点滑下去,一跤坐倒在地上。
“我还活着……做什么?”陆宁远喃喃道。
李椹猛地喉头一滚,涌起一阵悲酸,极力控制着不在他面前下泪,压低了声音喝道:“你是国家元帅!居然在阵前自戕!你抬眼看看,周围都是你的兵士,在拿眼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