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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2（第1页）

潜入唐家堡核心区域的初次探查，如同在唐月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那个与她记忆中似是而非的堡垒……要了解真相，浮光掠影的一瞥远远不够，她需要进行一次深入肌理、触及骨髓的调查。

接下来的数月，唐月化身为一缕真正的幽魂，游荡在唐家堡错综复杂的阴影之中。她凭借远超这个时代唐门弟子的轻功【鸟翔诀】与隐匿技巧【浮光掠影】，以及唐门大师姐对自家堡垒结构、巡逻规律、机关布置的了解，一次次避开了警戒，将触角伸向了唐门的各个角落。

演武场，是唐月观察的重点。

她如同一个苛刻的考官，隐藏在视觉的死角，日复一日地审视着弟子们的训练。

基础暗器手法：甩手箭、飞蝗石、柳叶镖……这些基础项目的训练依旧严苛，要求精准、迅捷。弟子们的手法熟练，力道充沛。然而，唐月敏锐地察觉到，他们过于追求“力”与“速”的极致，却忽略了唐门暗器真正的精髓——“诡”与“巧”。

她很少看到弟子练习利用光线、角度、风声甚至对手自身气劲流动来折射、变向、隐匿暗器的技巧。像是“回风拂柳”的弧线操控，“星罗棋布”的多点干扰与心理博弈，这些需要极高悟性和巧思的高级技巧，在训练中几乎绝迹。暗器在这里更像是一种直来直去的杀戮工具，而非充满智慧与变化的艺术。

通过观察弟子们运气发力的状态，以及偶尔听到的教习指点，唐月判断出，他们修炼的内功核心，依旧是唐门正统的《空冥诀》及其进阶心法。但不知为何，运转之间，总感觉多了一分“燥”意，少了一分“虚”与“静”的底蕴。《空冥诀》讲究“心若空冥，气自流转”，意在培养使用者冷静如冰、洞察先机的心境。而眼下这些弟子，内息虽强，却更偏向于凌厉攻伐，少了那份唐门刺客应有的、融入环境的沉寂与耐心。

而机关术，这是让唐月最为痛心疾首的部分。她曾冒险潜入过机关工坊和研发密室。里面堆满了各种弩箭、匣盒、陷阱的部件，工匠们忙碌不休。但放眼望去，大多是对现有机关的重复制造与威力强化，缺乏真正的“创新”与“灵性”。

她记忆中的那些精妙绝伦的机关——如可大可小、变化无穷的千机匣，能瞬间笼罩大片区域的暴雨梨花针，专破内家罡气的蚀肌弹，甚至大型的守城机关“佛怒唐莲”的雏形——在这里连概念都未曾提及。如今的唐门机关，似乎走入了一条追求更大、更猛、更直接杀伤力的死胡同，失去了唐门先辈那种“四两拨千斤”、以巧破力的智慧光芒。

唐门的训练体系，以严酷著称，这一点似乎古今皆然。但唐月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压抑。

等级森严，外门弟子、内门弟子、核心弟子、执事、长老……层级分明，壁垒清晰。低阶弟子在高阶面前几乎没有任何话语权，只能无条件服从。资源分配也极度向高阶倾斜，外门弟子往往需要完成大量杂役和危险任务，才能换取微薄的修炼资源，这与唐月记忆中虽然也有等级、但更看重天赋与贡献的制度大相径庭。

定期考核，失败者不仅面临责罚，更可能被剥夺资源，甚至派去执行近乎送死的任务，美其名曰“历练”。弟子之间竞争激烈，缺乏同门情谊，更多的是互相提防甚至倾轧。那种在唐月时代，于残酷训练中依旧能培养出的、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情谊，在这里几乎看不到。

在训练间隙，执事或长老会不时进行训话。内容核心无非是“唐门至上”、“力量为尊”、“服从命令”、“对敌人斩草除根”。强调更多的是家族的荣耀（一种扭曲的、排外的荣耀）和个体的强大，却很少提及唐门先辈曾立下的“侠义”准则，以及那份守护苍生（哪怕只是暗中守护）的潜在责任感。唐月甚至隐约听到过对“古板旧训”的贬低之词。

唐门子弟的日常生活，仿佛上紧了发条的齿轮，在固定的轨道上高速运转，却缺乏生机。

高度军事化，从起床、用餐、训练、任务到熄灯，都有严格的时间规定和流程。个人空间被压缩到极致，言行受到严密监控。弟子们脸上很少看到笑容，大多是一副麻木或紧绷的表情。

信息封闭，弟子们被禁止随意与外界交流，对外界信息的获取受到严格管控。他们了解到的江湖，往往是经过高层筛选、甚至扭曲过的版本，目的是为了强化“外界皆敌”或“唐门独立”的观念。

情感淡漠，亲情、友情在这些弟子身上显得十分淡薄。家族联姻被视为常态，个人情感需要为家族利益让路。弟子之间也多是竞争或合作关系，深入的情感交流被视为软弱和不必要。

维持一个庞大势力的运转，需要巨量的财富。唐月调查了唐门的营生渠道，发现与她记忆中有重叠，但更多了几分“不择手段”。

接受暗杀委托、出售特制暗器与毒药、提供保镖护卫（主要针对与唐门有利益往来的特定对象），这些依旧是主要收入来源。但如今，他们接取委托似乎更少考量目标的善恶，更多取决于酬劳的多寡与任务的风险。

唐月发现了更多触及她底线的营生。

垄断与控制：利用武力与恐吓，垄断蜀中地区的某些关键矿产（用于制造机关）、药材（用于配置毒药）贸易，打压甚至清除竞争对手。

有证据显示，唐门与一些声名狼藉的江湖势力、甚至部分地方的贪官污吏有所勾结，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例如帮助清除政敌、镇压民变等。

然而，庞大的唐门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数月的潜伏，让唐月逐渐摸清了其中盘根错节的派系斗争。

大多数高层奉行“力量至上、家族孤立”的政策，主张集中资源培养顶尖高手，对外采取强硬姿态，是当前唐门路线的主要制定者和执行者。

有一部分他们或许对现状有所不满，但更倾向于明哲保身，专注于自己的职责，不轻易卷入派系纷争。

在这中间又各有各的小心思和欲望……

这些明争暗斗，尤其是在资源分配、任务指派、未来发展方向等核心问题上，争执尤为激烈。整个唐门，看似强大统一，内里却已是暗流汹涌。

七个月的深入调查，如同一场漫长而冰冷的洗礼，将唐月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彻底浇灭。

这个唐门，空有她熟悉的外壳，内里却充斥着她所陌生的功利、冷漠、僵化与近乎迷失的方向感。

它抛弃了唐门立身之本中最为珍贵的“诡巧”之心与侠义底线，沉迷于纯粹力量的追求和家族利益的无限放大，甚至不惜与阴影为伍。它像一头被困在名为“传统”与“强大”牢笼中的凶兽，看似獠牙锋利，实则正在失去灵魂。

站在唐家堡外围一座孤峰之上，唐月俯瞰着下方那片在夜色中灯火零星、却透露出森严气息的建筑群，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失望，有愤怒，有悲凉，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清明。

这里，不是她的家。

至少，不是她愿意承认的那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