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婉言拒绝了魏檗的好意,道:“那一天,我在落魄山看著就行了。”
魏檗也不坚持。
陈平安没有立即赶回落魄山,今儿就让朱敛“独自享福”好了。他也想忙里偷閒一回,顺便捋一捋许多杂乱思绪。
魏檗便陪著陈平安站在这儿赏景。
陈平安转头瞥了眼北方,一路往北,跨海之后,就是北俱芦洲了。
魏檗笑道:“当时著急赶路,没去距离倒悬山最近的南婆娑洲,或是扶摇洲,会不会有遗憾?”
陈平安苦笑道:“实在是顾不上。说不上什么遗憾。”
魏檗乾脆挪步坐在了栏杆上,继续道:“听说有两个洲的书院圣人最当不得,分別是北俱芦洲、扶摇洲,一个是忙著劝架,一个是忙著擦屁股,都不得清閒,无法安心做学问。”
魏檗转过头,问道:“对了,你去过桐叶洲,是什么印象?除了比东宝瓶洲大上许多之外,还有什么感觉?”
陈平安想了想,说:“兴许是版图太大了,很多地方都很闭塞。而且各地灵气,多寡悬殊,容易出大山头,规模巨大的仙家洞府,像桐叶宗、玉圭宗、太平山、扶乩宗,个个都是庞然大物。我们东宝瓶洲恐怕也就只有神誥宗,能够与这些大山头抗衡。不过桐叶洲也有许多一辈子不知修士为何的小国,灵气稀薄,是名副其实的无法之地。”
魏檗点点头,笑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浩然天下九洲,除去中土神洲是特例,其余八洲,每一洲气运,其实是相同的?”
陈平安摇头不知,很快就有些疑惑。
魏檗心领神会,解释道:“別看东宝瓶洲小,也没出过太多的本土大修士,却是典型的为他人作嫁衣裳,若是追本溯源,按照世俗王朝所谓的『版籍来算,其实不差的。只说驪珠洞天走出去的修士,就有桃叶巷的谢实,你们泥瓶巷的曹曦,再来说小一辈的,刘羡阳,赵繇,不也往外边跑了,对吧?就是因为留不住人,就显得东宝瓶洲格外寒酸了。”
陈平安嘆了口气,道:“先前桐叶洲大乱,我估计扶摇洲好不到哪里去。妖族在桐叶洲的千年经营,虽说害得桐叶洲元气大伤,尤其是太平山和扶乩宗,伤亡最惨重,可好歹已经掀了个底朝天,再乱也乱不到哪儿去了。听说扶摇洲本就是九大洲当中山下最乱的一个,如今山上也跟著乱,无法想像那边的书院圣人、君子是怎样的焦头烂额。”
扶摇洲,如陈平安通过神仙书所知,確实就是一个字,乱。扶摇洲经过五百年来的不断兼併,形成了以十数个大王朝为首的“藩镇割据势力”,打来打去,英雄豪杰,风起云涌,乱世奸臣,乱世砥柱,层出不穷。而且扶摇洲的修士,最喜欢下山“扶龙”,所以也被中土神洲讥笑为水桶洲,因为最“摇”晃。
至於距离倒悬山最近的南婆娑洲,则是文脉兴盛,武运昌隆,是中土神洲修士眼中,极少数瞧得上眼的別洲“藩属”。而且,南婆娑洲还出了一个肩挑日月的醇儒陈淳安。
只是这些天下格局、大势,閒聊一番,也就只是这样了。
陈平安会担心这些看似与己无关的大事,是因为那座剑气长城。魏檗会担心,则是身为未来一洲的北岳正神,无远虑便会有近忧。
陈平安笑道:“我先回了,不过不是落魄山,是小镇那边,我去看看裴钱。將我送到真珠山就行。”
魏檗点点头,轻轻拂袖,將陈平安送往真珠山。
敕风驱日月,缩地走山川,水是掌心纹,呼吸震天雷。
陈平安离开后,魏檗独自坐在凉亭栏杆上。
飞禽走兽,云海山风,生灵死物,仿佛皆是无比温顺。
他突然笑了起来,因为想起了方才的一桩小事。
那个谢家长眉儿,私底下找到了陈平安,打过招呼后,笑著问了一句:“你就不好奇为何秀秀姐没来披云山?”
秀秀姐——一个很有讲究的称呼。
结果陈平安微笑著回了一句:“我跟阮姑娘熟悉,跟你不熟。”差点让谢灵那个福缘深厚的小傢伙憋出內伤。
什么言语,都不如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人哑巴吃黄连。
恐怕就连路边的瞎子都看得出来,谢灵对自己这位大师姐是十分爱慕的,就更別提龙泉剑宗的弟子了。
谢灵虽然修行天赋好,机缘大,但到底是江湖经验不足,还自以为没几人看出他的那点小心思。
然后碰到了陈平安,虽然两人年纪相差没几岁,可是论人心拿捏,可不就像是一位下五境修士被一位上五境修士隨便欺负嘛。关键这还是谢灵自找的,从见面起,就使劲打量陈平安。
陈平安见著了阮邛,当然只能躲,可见著了你谢灵,会怕?
魏檗伸了个懒腰,转头遥遥望向大驪京畿北方的长春宫。不知道那儿,今年的桂花开了没有。会不会又有女子折了桂枝,拎在手中,行走在山野小路上?身边会不会有她这辈子心仪的男子?如果有,希望是个品学兼优的读书人。
魏檗点点头。
朱敛说,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套麻袋一顿打,最没有后顾之忧,如果是修道之人,多少会麻烦些嘛。但是没关係,如果魏檗不好下手,他朱敛作为自家兄弟,代劳便是。这类手持麻袋,蒙了麵皮敲闷棍的方式,是行走江湖必须精通的一门傍身绝学,他朱敛很拿手。
人生得此挚友,真乃幸事也。
魏檗没来由想起了陈平安返回落魄山后的所作所为,点点滴滴。嘆息一声,喃喃道:“明明已经拥有这么大一块地盘,还觉得住著竹楼一楼的小屋子,就已经很够了?”
魏檗隨即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