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拼命,能认。局面大好,当得了祖宗;形势不妙,做得了孙子。
陈平安猜测,也有一些岛屿修士,不愿意就这么双手奉上半数家业,不过应该不用大驪铁骑和隨军修士出手,粒粟岛谭元仪、鼓鸣岛那对金丹道侣在內的势力,就会帮著苏高山摆平所有“小麻烦”,乐得將那些人头和岛屿家当,送给苏高山当贺礼。
但是苏高山在书简湖的刀切豆腐,关键原因,除了他这一支铁骑自身战功显赫,以及书简湖野修貌合神离,擅长见风使舵之外,其实另外一位大驪主將曹枰的势如破竹,也很重要。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传闻大驪藩王宋长镜,將会亲自陪著一位宋氏皇子,巡视曹枰麾下铁骑与朱荧王朝对峙的那条边境线。
陈平安放下邸报,双手笼袖,陷入沉思。
刘志茂的生死,目前还没有確切消息。
按常理来说,苏高山对於刘志茂这种知晓审时度势的大修士,还是会拉拢居多,况且刘志茂还是最早投靠大驪的半个自家人。
问题就出在宫柳岛那拨被刘老成说成“嘴脸不討喜”的外乡修士,身份依旧没有水落石出上。看来是这拨人决定了刘志茂的生死荣辱,甚至连刘老成都只能捏著鼻子认了,让苏高山都没办法为自己的功劳簿锦上添花,为大驪多爭取到一位唾手可得的元婴供奉。
好大的来头。
陈平安揉了揉眉心。
难道是元气大伤的桐叶宗一咬牙,狠下心来,搬迁到书简湖?
可是这需要付出太大太大的代价,修士可以浩浩荡荡迁徙別洲,但是桐叶宗辖境內那些经营数千年的山水气数,可带不走。涉及两洲之地的大迁徙,除了洞天福地的灵气可以另说,其余休想。
並且这么大的动静,桐叶宗本就人心涣散,迁徙过程当中,虎狼环视,肯定会撕咬肥肉,涉及大道,就算是太平山扶乩宗这样不缺正气的宗门,只要决定出手,一样毫不手软。
再者,桐叶宗修士,眼高於顶,当惯了大洲仙家的执牛耳者,当真愿意跑到小小东宝瓶洲扎根?还要寄世俗王朝的大驪宋氏篱下?
若是扶乩宗,似乎更加合理。可是那拨修士对刘志茂的出手,尤其是对陈平安包藏祸心的“小算计”,就又不合理了。
陈平安站起身,来到窗口。这座仙家客栈建造在大江之畔,视野开阔,窗外景象,江水滔滔,船来船往,落在视野,小如粟米。
梅釉国水网交织,江河广布,这大概也是庙堂上胆敢死战的缘由之一。
江面上,有绵延的战船缓缓逆流而去,只是水面广阔,即便旌旗拥万夫,仍是艨艟巨舰一毛轻。
陈平安趴在窗台上。
曾掖和马篤宜联袂而来,说是想要去这条春花江的水神庙看看,据说那里许愿特別灵验,那位水神老爷还很喜欢逗弄凡夫俗子。
陈平安没有这个兴致,就让他们自己去游览祠庙,不过提醒马篤宜,在进入祠庙地界后,毕竟是鬼魅穿狐皮,还是要先告罪一声,率先跟水神庙表明来意,不然按例就是冒犯衝撞一地山水神祇,起了衝突,怎么都不占理,到时候他就只能赔罪道歉,破財消灾了,反正那笔神仙钱,马篤宜和曾掖自己出,不能算在他陈平安头上。马篤宜笑著说知道啦,走了这么远的江湖,这点规矩还要陈先生絮叨啊。
陈平安哭笑不得。
这么远的江湖?你和曾掖,如今才走过两个藩属国的版图罢了。
不过陈平安没有说这些,摆摆手,示意他们出门游玩便是,不然少不了又要给马篤宜刺上几句。
只是在曾掖关门的时候,陈平安摘下养剑葫,拋给曾掖,说是以防万一。
曾掖自然欢天喜地,只是刚一到手,就被马篤宜夺走掛在了她的腰间。
曾掖没辙。
陈平安对此会心一笑。
男子让著些女子,强者让著些弱者,同时又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施捨姿態,可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这样的世道,才会慢慢无错,缓缓而好。万般道理学问,还需落回顺序上。
多走一走,就走了那么远。多想一想,就想了那么多。
有些疲惫又有些轻鬆的陈平安,就那么趴在窗台上,闭上眼睛,打著盹儿。
吾心安处即吾乡。吾乡何处不可眠。
数十里之外的春花江水神祠庙,一位躺在祠庙大殿横樑上啃鸡腿的老人,头簪杏花,身穿绣衣,十分滑稽。这位当年的水族精怪,偶得福缘,被一位观湖书院君子钦点,才得塑金身,成了享受人间香火的江水正神。驀然之间,他打了个激灵,差点没把油腻鸡腿丟到殿內香客的脑袋上去,一个腾空而起,身形化虚,穿过大殿屋脊,环首四顾,十分慌张,又作揖而拜四方,战战兢兢道:“哪位圣人大驾光临,小神惶恐,惶恐啊。”
而那个“罪魁祸首”,正忙里偷閒,打盹儿呢。
道德当身,万邪辟易,神祇让道。
窗外江水流逝,悠悠千古,陈平安趴在窗台不过眯了一会儿,精神就舒缓几分。这是稀罕事,陈平安已经没有香甜酣睡太久太久。
曾掖和马篤宜尚未归来,陈平安还是有些担心。
如他所料,见过了通风报信的章靨,返回书简湖再离开青峡岛,这趟由留下关进入梅釉国,一路上確实影影绰绰,有人远远尾隨其后,境界极高,隱藏极深,以至於陈平安也仅是偶尔间心中略有感应,而曾掖和马篤宜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陈平安没有点破,省得他们提心弔胆,容易露出马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哪怕对方没有流露出丝毫善意或是敌意,仍是让陈平安感到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