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快步走向陈平安,轻声道:“平安,怎么越来越瘦了?”
陈平安心中嘆息,可仍是笑道:“一直在石毫国逛盪,经常风餐露宿,不过习惯了,其实还好。顾璨呢?”
妇人笑道:“在你离开青峡岛后,他就喜欢一个人在青峡岛散步,这会儿又不知道哪儿野去了。狗改不了吃屎,从小就是这个德行,每次到了吃饭的点,都要我大嗓门喊他才行。如今也不行了,喊得再大声,璨璨出门离著远了,也听不著,婶婶一开始还不习惯来著。”
陈平安笑著点头,道:“那我在这边等著他,聊完了事情,马上就要离开书简湖。”
妇人满怀失落,发愁道:“这么著急啊?”
陈平安“嗯”了一声。
妇人便陪著陈平安在这边閒聊,多是忆苦思甜,当年泥瓶巷和杏花巷的家长里短,陈平安也说起了马苦玄的一些近况。
妇人感慨不已,说真没想到当年给人欺负惨了的小傻子,如今也这般有出息了,只可惜那个嘴巴最坏的马婆婆,没能瞧见自己孙子的好,没有享福的命。说到此处,妇人好似触景伤情,扭头以丝巾擦拭眼角。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璨慢悠悠返回春庭府。
见到了等候在门口那边的娘亲和陈平安,个子高如北地少年的顾璨,这个很容易让人忘记真实年纪的书简湖混世魔王,依旧没有加快步子。
走到了门口,顾璨与妇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直直看著陈平安,轻声道:“回来了?”
陈平安点头道:“青峡岛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有些话,要与你说说。”
妇人已经识趣告辞。
陈平安带著顾璨走向那座横波府废墟,缓缓道:“越是乱,越不能心急,忙中出错,最不可取。”
顾璨点点头。
陈平安问道:“鼓鸣岛元袁,已经投靠大驪,知道吗?”
顾璨还是点头,道:“听说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上次与你见过后,吕採桑一次都没有来,倒是韩靖灵和黄鹤,在苏高山露面以及刘志茂出事后,专程来了趟青峡岛。黄鹤还想进你的屋子瞧瞧来著,被我拒绝了,当时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陈平安看了眼顾璨。
顾璨笑道:“我如今知道自己不聪明,但也不至於太傻吧?”
陈平安“嗯”了一声,道:“不要对韩靖灵和黄鹤这种人感到失望,否则那就是傻。同时也不要对吕採桑感到失望,要是那样就是不够聪明。吕採桑也有自己的师门和责任,真正的朋友,就要设身处地,多考虑体谅对方的处境。世事复杂,不要奢望尽善尽美的友情,有是最好,没有,就將那份感情余著,说不定將来的哪天,就等来了一份最好的朋友友谊,到时候如一坛醇酒,再痛饮一番也不迟。”
顾璨沉默不言,一会儿才道:“陈平安,我这会儿听进去你的道理,是不是太晚了?”
陈平安摇头道:“不晚。”
顾璨说道:“可是我还是那个顾璨,怎么办?”
陈平安说道:“好了一点是一点,道理多一个是一个。”
两人不再言语,就这么走到了断壁残垣一片废墟的横波府旧址。
陈平安问道:“你想不想跟著我一起离开书简湖?还会回来的,就像我这次这样。”
顾璨反问道:“那我娘亲怎么办?”
陈平安没有给出答案。他只是给出选择。
顾璨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不走,我走了,不放心。哪怕我留在这里,没有半点用处,但是就这么走了,我心里过不去,已经对不住你,又对不住小泥鰍,我不能再对不起我娘亲。我还是不会后悔的,陈平安,你要骂我就骂吧。”
陈平安没有坚持己见,更没有骂顾璨。
顾璨有些奇怪。
陈平安双手笼袖,看著一脸疑惑的顾璨,轻声道:“陈平安骂过泥瓶巷的小鼻涕虫吗?”
顾璨笑了,也哭了。
原来是这样啊,陈平安的道理,就这么简单啊。
陈平安这趟青峡岛之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其实顾璨走或留,都无关大局走势,事实上如今陈平安也改变不了太多,幕后有些事情,无论是大驪苏高山的举措、书简湖的变天,还是那拨宫柳岛修士的谋划,陈平安只要还不愿意离开东宝瓶洲中部,顾璨身在哪里都一样。
可是顾璨自己愿意留在青峡岛,守著春庭府,是最好。
陈平安撑船而去。
在绿桐城登岸,之前渡船经过那座祖师堂都已被拆烂的芙蓉山,当初火龙现世,气焰冲天,丝毫不逊色那条泥鰍的翻江倒水,书简湖境界足够高的有心人,都误以为是顾璨的大道之敌露面了,会爆发一场水火之爭,只是没有想到那拨传闻是大驪粘杆郎的外乡人,选择收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