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茂没有就此离去,反而安安静静坐在马背上,等待著陈平安的返回。
陈平安来到许茂附近,將胡邯的头颅拋给他,问道:“怎么说?”
许茂接过头颅,掛在马鞍旁,笑道:“你已经猜到了吧?死了个石毫国的未来皇帝,我这个护主不力的必死罪人,还能如何,只好投奔大驪苏高山了。”
陈平安没有感到意外。
许茂问道:“不杀我?”
陈平安摇头道:“你都帮我收拾烂摊子了,杀你做什么,自找麻烦。”
许茂看了眼这个脸色依旧惨白的年轻男人,笑道:“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再碰头了。”
陈平安点点头道:“最好如此。”
许茂拨转马头,在风雪中策马远去。
四周除了满地尸体,还有那些徘徊不去、低头轻轻触碰主人的战马。
陈平安蹲下身,双手捧起一把积雪,用来擦拭脸颊。鬆开手后,鲜血浸染积雪,散落在地。
马篤宜和曾掖快马赶来,陈平安摆摆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说话,自己则跃上一匹战马的背脊上,眺望一个方向,与许茂离去的方向有些偏差。
片刻之后,陈平安这才坐在马背上,伸手抹去瞬间从耳鼻齐齐流淌出来的鲜血。
打杀胡邯之后,服下了杨家铺子的秘製药膏,全身上下並无痛楚,但是掩饰惨状,依旧比较麻烦。
不然许茂这种梟雄,说不定就要杀一记回马枪。
事实上,许茂確实有这个打算。
只是被陈平安察觉之后,果断放弃,彻底远去。
杀一个许茂不难,但是杀了许茂,这个烂摊子,就只能陈平安自己兜起来,此后北上,就会风波不断。
陈平安之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动用两把飞剑,更没有取出那把半仙兵,是因为纯粹武夫击杀皇室宗亲,即便是击杀皇帝,都不属於坏了山上规矩,毕竟武夫,从来就不是什么山上人。而练气士是,练气士当中的剑修,自然更是。还有就是陈平安也想酣畅淋漓跟人打一架,这一点,还是在夜宿灵官庙时,那位阴物魏將军带给他的灵感。
这石毫国境內,哪里就比书简湖的鉤心斗角差了?
陈平安沙哑著声音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至少离开百余里后,再找个隱蔽的棲身之地,能够躲避风雪就行了。”
三骑继续赶路。
陈平安不得不在棉袍之外,直接罩上那件法袍金醴,遮掩自身的惨澹光景。
此时,许茂早已远去,但是这位准备投奔大驪铁骑的石毫国武將,骤然停马,沉声道:“曾先生?”
那位中年“剑客”果真从远处风雪中走出,来到许茂身边,笑道:“许將军,你可以將祖上传下的那柄长槊,还我了。相信你许氏口耳相传的祖训当中,藏著一句你这么些年百思不得其解的言语。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你借一匹马,你便可以继续留著这柄篆刻有『风雪二字的长槊,將来某天,即便不是我亲自来取,也自会有人找那个大驪巡狩使许茂,如何?”
许茂点点头,眼神炙热,决然道:“可以!”
“曾先生”牵了一匹马,渐行渐远。
这个身份、长剑、名字、背景,似乎什么都是假的男人,牵马而走,似有所感,微微笑道:“心亦无所迫,身亦无所拘。何为肠中气,鬱郁不得舒?”
他转头望向陈平安那个方向,遗憾道:“可惜名额有限,与你做不得买卖,委实可惜。可惜啊,不然多半会是一笔好买卖,怎么都比挣了一个大驪巡狩使强一些吧。”
三骑的速度,时快时慢。都得看陈平安的伤势而定。
不过在马篤宜眼中,虽然这位陈先生受伤不轻,可心境上,似乎没什么变化。
陈平安突然问道:“冬宜密雪,有碎玉声。这句话,听过吗?”
马篤宜点头道:“听过。”
陈平安“嗯”了一声:“果然学识渊博,没辜负这么个好名字。”
马篤宜忍著笑意,道:“刚刚听过。”
陈平安愣了一下,笑道:“这个笑话,跟这风雪似的。”
马篤宜有些疑惑,她开始往深处琢磨这句话。
曾掖闷闷开口道:“陈先生应该是说,马姑娘你的笑话比较寒风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