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说道:“算是吧。”
刘重润开门见山问道:“该不会是你们青峡岛见这珠釵岛碍眼,趁著附近岛主都去了宫柳岛的间隙,来做些什么?”
陈平安摇头道:“就我一个人拜访珠釵岛,多有叨扰,是想要跟刘夫人问些书简湖的风土人情,若是刘夫人不愿意我上岛,我这就去往別处。”
刘重润眯起那双极为狭长的丹凤眼:“若是我说珠釵岛不欢迎帐房先生呢?我这岛上,只有女子,人人修为都不高,若是谁被你瞧上了眼,抓去青峡岛担任开襟小娘,我到时候是放人,还是不放人?”
陈平安神色如常,抱拳告辞,转身走上渡船,果真去往別处。
刘重润站在原地,这下子她真是有些摸不著头脑了。事实上,她都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姿容出彩的年轻女修弟子,就当是破財消灾了。
陈平安在下一座邻近的飞翠岛一样吃了闭门羹,岛主不在,管事之人不敢放行,任由一个青峡岛“供奉”登岸,到时候给青峡岛那帮不讲半点规矩的修士一锅端了,他找谁哭去?若是孑然一身,他倒不敢如此拒绝,可岛上还有他开枝散叶的一大家子,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如此不给那个青峡岛年轻供奉半点面子,老修士也不敢太让陈平安下不来台,一路相送,赔罪不已,那般架势,恨不得要给陈平安跪下磕头,陈平安並未劝说安慰什么,只是快步离开、撑船远去而已。
第三座岛屿花屏岛,金丹境地仙的岛主不在,去宫柳岛商討大事去了。岛主是截江真君麾下摇旗吶喊最卖力的盟友之一。一个少岛主留在岛上看守老巢,听闻顾大魔头的客人、青峡岛最年轻的供奉要来做客,赶紧从脂粉香腻的温柔乡里跳起身,慌慌张张穿戴整齐,直奔渡口,亲自露面,对陈平安笑脸相迎。
真见著了被青峡岛藏藏掖掖的年轻供奉,少岛主其实还是有些失望的。瞧著就不像是什么擅长廝杀的高人,倒像是个乡野村塾的教书匠。如今青峡岛周边附近的大小岛屿,其实都在暗中谈论此事,只是青峡岛那边口风紧,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传出来,只听说是个在池水城当眾甩了顾大魔头两耳光的狠人,顾璨也没还手,反而以礼相待,接到了青峡岛春庭府。如今连同花屏岛少岛主在內的一干狐朋狗友,都在押注此人能够活几天,花屏岛少岛主是押了一月內必死,谁不知道大魔头顾璨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杀人隨心?书简湖给那条大泥鰍当作腹中食物的练气士,可不都是什么仇家,青峡岛的座上宾,觥筹交错的酒肉朋友,不在少数。
陈平安在花屏岛喝了一顿酒,他喝得少,对方却喝得很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聊出了许多少岛主的“酒后真言”。
回到渡船上,撑船的陈平安想了想那些言语的火候分寸,便知道书简湖没有省油的灯。远离花屏岛,停船於湖心,陈平安掏出笔纸,又写下一些人和事情。
此后每天就是这样走走停停,在一座座岛屿看到不同的风景和人事,与珠釵岛一般闭门谢客、婉拒陈平安登山的,一样很多。
陈平安怀中那张书简湖形势图上,不断有岛屿被画上一个圆圈。
他每天天未亮就撑船离开青峡岛,夜幕深深才返回青峡岛那间屋子。
书简湖除了会聚了宝瓶洲各地的山泽野修外,还巫风鬼道大炽,各种闻所未闻的旁门邪术,层出不穷。
比如那花屏岛,修士都喜欢穷奢极欲,沉浸於醉生梦死的快活日子,道路上,凿金为莲,花以贴地。
又有一座岛屿名为鄴城,岛主开办了斗兽场,谁若胆敢朝凶兽丟掷一颗石子,就是“犯兽”大罪,处以极刑。每天都有別处岛屿的修士將犯错的门中弟子或是抓捕而来的仇家,丟入鄴城几处最著名的斗兽场牢笼,鄴城自有醇酒美妇伺候著来此找乐子的八方修士,欣赏岛上凶兽的血腥行径。
还有那个衣冠岛的岛主,据说曾经是宝瓶洲西南某国的一个大儒,如今却喜好搜罗各地儒生的帽冠,拿来当作夜壶。
有一天陈平安离开了一座名为云雨岛的岛屿,岛上有两个仙家洞府门派,都擅长房中双修术。见著了陈平安,其中一个门派的女子,无论岁数大小,都好似那饥渴难耐的豺狼虎豹,只是年轻人腰间悬掛著的那块青峡岛供奉玉牌,让她们不敢太过胡来。陈平安下山登船的时候,轻轻一震,犹然縈绕在法袍金醴附近的脂粉香味飘散一空。
陈平安在去往下一座岛屿的路途上,终於遇到了一拨潜伏在湖中的刺客,共三人。
被初一和十五各自搅烂本命物所在气府的两名刺客重伤跌落水中。藉机欺身而近的一个兵家修士,本以为胜券在握,却被那个精神不济、好似病秧子的年轻人,一拳打得坠入湖中。
陈平安撑船,以竹篙將三人分別拉上船,问了些问题,其中一名刺客趁著陈平安沉思之际,再次拼死偷袭,便被轻描淡写一拳打死了。
陈平安隨后將两个活著的人,以及那具冰冷的尸体,送到了书简湖云楼城附近的岸边,一人背著尸体、一人踉蹌登岸后,他掉转船头,缓缓而归。
半个时辰后,数十个练气士浩浩荡荡杀出云楼城,以一名七境剑修为首,將陈平安和那条渡船围在当中。
陈平安问那名剑修:“你知道我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因为朋友义气出城廝杀,还是与青峡岛早有冤讎?”
剑修放出豪言,他连那两人都不熟悉,只能算是朋友的朋友,但你们这些青峡岛修士,书简湖人人得而诛之。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没有去动用背后那把剑仙,而是双指拈出了一张符籙——日夜游神真身符。將那名七境剑修和几名冲在最前边的云楼城“义士”,当场镇杀,又以飞剑初一刺杀了劫后余生的最早刺客之一。
不理会那些作鸟兽散的云楼城修士,越发萎靡不振的陈平安没有就此去往青峡岛,割下两颗头颅掛在腰间后,反而再次停船靠岸,在渡口系好后,走入云楼城,来到一座高门府邸外,说是找人,找一个刚刚在书简湖云雨岛附近认识的熟人。
无人阻拦,陈平安跨过门槛后,在一处院子找到了那个当时背著死人登岸的刺客,他身边悬停著那把悄然尾隨入城的飞剑十五。
陈平安转头望向一处,轻声喊道:“炭雪。”
一个少女出现在墙头。
陈平安说道:“以后不要再跟著我了,保护好顾璨。还有,告诉顾璨,这些事情,他別管,不许迁怒云楼城。”
那条小泥鰍使劲点头,如获大赦,赶紧一掠而走。
陈平安將两颗头颅放在院中石桌上,坐在一旁,看著那个不敢动弹的刺客,问道:“有什么话想说?”
那个男子大概是心知必死,最后一丝侥倖都荡然无存后,便驀然胆气十足,大声狞笑道:“老子在地底下等著你!”
陈平安问道:“那如果我反悔了,把云楼城內所有认识你的人,都杀乾净?”
男人死死盯著陈平安:“我都要死了,还管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