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陈平安真的看不到,没关係,我自会找人去提醒他。”
崔瀺最后盖棺定论,语气平常,倒是没有太过喜悦:“这一次,没有人能救他,陈平安自己,更不行。”
崔东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崔瀺终於转过头,笑道:“少年郎要有朝气,为何如今比我还要暮气了?”
崔东山闭上眼睛,满脸泪水,轻声呢喃道:“愿先生心境,四季如春,四季如春……”
湖边楼船已经停岸,那个姓陈的“中年男人”在远处树叶枯黄的柳树下,终於还是没有喝酒,他將酒壶別回腰间后,踟躕不前。
他今年十七岁。
崔瀺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掌,微笑道:“请君入瓮!”
楼船缓缓靠岸,船身过於巍峨巨大,以至於渡口岸边的范彦、元袁和吕採桑等人,都只能仰起脖子去看。
船头那边,一身墨青色蟒袍的顾璨跳下栏杆,大师姐田湖君很自然而然地帮著他轻拍蟒袍,顾璨瞥了她一眼:“今天你就不用登岸了。”
田湖君满脸忧虑:“那拨潜伏在池水城中的刺客,据说是朱荧王朝的剑修,不容小覷,有我在……”
顾璨笑道:“有你在顶个屁用,难不成真有了生命危险,大师姐就会替我去死?既然肯定做不到,就不要在这种事情上討好我了,当我是傻子?你看看,像现在这样帮我抚平蟒袍褶皱,你力所能及,还心甘情愿,我呢,又很受用,多好。”
田湖君眼神黯然,不再坚持。
秦傕和晁辙相视一笑。小师弟顾璨,是绝对不能当作一个孩子的。
他们共同的师父,截江真君刘志茂,就曾在一次庆功宴上笑言,唯有顾璨,最得衣钵真传。
刘志茂还阴惻惻环视满堂眾人,坦言將来的青峡岛岛主,只会是顾璨,谁都別想去爭抢,不然不用顾璨做什么,他就亲自动手清理门户,尸体绝对不会白白浪费了。
那会儿,顾璨瘫靠在一张极其宽大的椅子上,双脚踩著那条现出真身、但是身躯“纤细”了很多的“泥鰍”。顾璨听到那句话后,哈哈大笑,举起装著甘甜果酿的酒杯:“师父,吃酒吃酒。”
最终下船之人,只有顾璨,两个师兄秦傕和晁辙,还有两名头戴冪篱遮掩容顏的开襟小娘。开襟小娘身材婀娜,曼妙诱人。
池水城少城主范彦,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长得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快步迎接顾璨一行人,弯腰抱拳,諂媚笑道:“顾大哥,你上回不是嫌弃吃蟹麻烦嘛,这次小弟我用了心,帮顾大哥专门挑选了一个……”
说到这里,范彦一脸玩味笑意,做了一个双手在自己胸口画半圆的姿势:“如此这般的小娘子。事先说好,顾大哥瞧不上眼的话,就只让她帮著挑蟹肉,可若是看对眼了,要带回青峡岛当丫鬟,得记我一功。顾大哥你是不知道,为了將她从石毫国带到池水城,费了多大的劲儿,砸了多少神仙钱!”
顾璨笑眯眯道:“该不会这个有机会接近我的女子,其实已经被人掉包,换成了一个处心积虑来刺杀我的仇家吧?”
范彦呆若木鸡:“那咋办?小弟我那么多银子,打水漂啦?”
投了一个好胎的元袁笑得幸灾乐祸。
顾璨来到青峡岛之前,曾是书简湖上一任混世小魔头的吕採桑,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蠢货范彦的,只是白白多出个“谁拦著我砸钱,谁就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冤大头,没谁不乐意,书简湖的所有岛主,都需要几个花钱比挣钱更开心的钱袋子,何况池水城作为书简湖周边三座大城之一,兜里是真有钱。
吕採桑是个身材纤柔的俊美少年,一身雪白。黄鹤曾开玩笑说,吕採桑便是稍稍涂抹些胭脂,给顾璨当那开襟小娘,都绰绰有余,只不过怀里得揣两个大馒头才行。结果吕採桑勃然大怒,大打出手,当场打死了一个拼死护在黄鹤身前的武道宗师,不过最后被顾璨劝了下来。不过显而易见,吕採桑和石毫国大將军独子黄鹤的关係破裂了。黄鹤事后,后悔不迭,想过很多法子,去修復关係,可是吕採桑都没给他这份面子。
吕採桑细声细气,对顾璨说道:“璨璨,放心吧,我勘验过了,就是个下五境的修道坯子而已,长得真是不错,在石毫国名气很大的,你收拢在青峡岛大院里的那些娘们,比起她,就是些脏眼睛的庸脂俗粉。”
顾璨一脚横扫,轻轻踢了吕採桑一腿,笑骂道:“你脑子进水了吗?干吗要多此一举,害我一点惊喜都没有了。”
吕採桑白了顾璨一眼,竟是有几分嫵媚,看得秦傕和晁辙心中古怪不已,只是不敢流露出来。
虽然大家都是书简湖十雄杰之一,可是人人心知肚明,这里头九人,谁有几斤,谁有几两,得有数,比如黄鹤就是心里没数了一次,误以为真是与吕採桑可以推心置腹的兄弟了,立即就碰了一鼻子灰,据说回到大將军府后,一开始还抱怨叫屈,结果被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
被爹娘起了圆圆绰號的鼓鸣岛少岛主元袁,左右张望,纳闷道:“顾璨,你那条大泥鰍呢,不跟著咱们上岸?池水城道路,咱们去年走过一次了啊,足够让大泥鰍通行的。”
顾璨双手笼在蟒袍大袖子里,笑眯眯道:“小泥鰍这次留在湖里,不跟咱们去池水城凑热闹,它最近得多溜达,多喝水,因为去年它吃了太多的练气士,又直接將两座大岛积攒了好几百年的水运精华,一股脑儿吞下了肚子,所以今年要经常在湖底闭关。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咱们是自家兄弟,我才与你们说这个秘密的,记得不要外传!小泥鰍很快就会是货真价实的元婴境嘍,到时候咱们这座书简湖,我师父截江真君都不是小泥鰍的对手,嗯,可能就只有宫柳岛那个已经离开很多年的老傢伙,才有资格跟小泥鰍打架了。”
范彦愣愣道:“顾大哥,你答应过我的,哪天高兴了,就让我摸一摸大泥鰍的脑袋,好让我到处跟人吹牛,还作数不?”
顾璨微微仰头,看著这个二愣子,天底下真有傻子,不是那种什么韜光养晦,就是真缺心眼,这跟钱多钱少没关係,跟他爹娘聪不聪明也没关係。顾璨微笑道:“作数啊,怎么不作数。我顾璨说话什么时候不作数?”
范彦笑逐顏开,手舞足蹈,结果被顾璨一脚踹在了下身:“白瞎了这么大个子。”
范彦疼得弯腰,仍是不生气,哀求道:“顾大哥,可別这样,我爹娘啥都好说话,唯独在传宗接代这事儿上边,不许我胡来的!你上次教我的那套措辞,说什么天底下的英雄好汉,不追求个孤独终老,都不好意思走江湖跟人打招呼,害我被气坏了的娘亲追著打了一顿,娘亲出手不重,我倒是不疼,只是娘亲红著眼睛,我反而开始心疼了。”
顾璨踮起脚尖,拍拍范彦的脑袋:“傻人有傻福,以后肯定能跟你那个还没投胎的媳妇生一窝的小傻子。”
范彦咧嘴自乐呵。顾璨翻了个白眼。好话坏话从来听不懂,好人坏人从来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