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跟梁老夫子打过招呼后,步入书院。
李宝瓶像只小黄鶯,嘰嘰喳喳说个不停,给陈平安介绍书院里边的情况。
两人来到客舍那边,陈平安看到一位高大老者与裴钱站在门口,裴钱悄悄张大嘴巴,没出声,只摆出了个“茅”字的口形。
走多了江湖,陈平安下意识就要抱拳,隨即赶紧收起来,学那儒生向这位山崖书院副山长作揖行礼。
茅小冬点头致意,向前跨出:“陈平安,我们聊聊。”
留下十二岁的李宝瓶和十一岁的裴钱在客舍门口。一个红襦裙,一个小黑炭。
李宝瓶看著裴钱,裴钱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
李宝瓶绕著裴钱走了一圈,最后站回原地,问道:“你就是裴钱?小师叔说你是他的开山大弟子,一起走了很远的路?”
裴钱耷拉著脑袋,点点头。
李宝瓶问道:“小师叔说你习武天赋很好,人可聪明了,跟我当年一样能吃苦,还说你最大的憧憬,就是以后骑头小毛驴闯荡江湖?”
裴钱抬起头,看了眼李宝瓶,又低下头,点点头。
李宝瓶想了想,说道:“好吧,那我送你两件东西,作为见面礼,跟我走。”
裴钱咽了口唾沫,不敢挪步,虽然裴钱知道这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小姐姐,肯定不是那种坏人,可她就是害怕走到哪个阴暗巷弄,李宝瓶一转身就给她套了麻袋,到时候往书院外头的大隋京城某个角落一丟。
李宝瓶本来已经转身跑出几步,转头看到裴钱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那儿,善解人意道:“小师叔说了好些你的事情,说你胆儿小。行吧,把黄纸符籙贴额头上再跟我走。”
裴钱赶紧掏出一张宝塔镇妖符,啪一下贴在脑门上,这才有了些胆气,慢慢悠悠向前走。
李宝瓶脚步飞快,只是为了照顾裴钱的走路速度,所以只好步子极小,双臂就像在盪鞦韆,后退著跑到裴钱身边:“裴钱,你是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唉,就算再人生地不熟,害怕在书院遇上陌生人,也要假装胆子很大啊。再说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的,放心吧。”
裴钱挤出一个笑脸,掏出一张挑灯符,递给李宝瓶,不愧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就想著先討好了李宝瓶再说,至於当初的豪言壮志,什么跟李宝瓶掰手腕较劲,早被她拋到脑后十万八千里了。
只是一拿出手,裴钱就有些后悔了,觉得这会被李宝瓶瞧不起,不承想李宝瓶直接接过,蘸了蘸口水,使劲拍在额头上,哈哈大笑。裴钱也跟著笑了起来。
裴钱连当初太平山老祖宗的方丈神通都看得破,所以其实她还是看得到一些人心起伏的。有些人乌黑一团,好似墨汁,心肝漆黑;有些人一团糨糊,迷迷糊糊没个主见;又比如女鬼石柔就是迎风煞雨,只有不太容易给人瞧见的一粒金色的种子,刚刚抽芽儿,有了那么一点点绿意;又再如朱敛,就特別嚇人,血雨腥风,雷电交加,只是隱约有一座锦绣阁楼,富贵气派。但是有些人……净如琉璃,就像这个红衣小姐姐,所以裴钱会格外自惭形秽。
李宝瓶见她还是走得不快,便放弃了飞奔回自己客舍的打算,陪著裴钱一起乌龟散步,隨口问道:“听小师叔说,你们遇上了崔东山,他有欺负你吗?”
裴钱没敢说实话,只说还好。
李宝瓶一手抓物状,放在嘴边呵了口气:“这傢伙就是欠收拾。等他回到书院,我给你出口恶气。”
裴钱转头偷看了一眼李宝瓶,一下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除了师父,从老魏、小白他们四个,再到石柔姐姐,甚至就连那头地牛之属的黄牛妖物,谁不怕崔东山?裴钱更怕。
崔东山的心中像是有一座巨大的幽暗深潭,却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死水,影影绰绰,有一条裴钱从书上、卦象上看到的所谓蛟龙的阴影轮廓,在缓缓游动,每次蛟龙身躯临近水面,都带起让人心寒的涟漪,不过好在水潭旁边,堆满了一本本的金色、银色书籍,才显得不那么阴森恐怖,不然裴钱哪里敢跟崔东山相处。
高大老者,腰间悬掛一把戒尺,正是山崖书院真正意义上的主心骨茅小冬。
茅小冬领著陈平安一路去往他自己的书斋,路上与陈平安几乎没有任何客套寒暄。
两人落座后,一直板著脸的茅小冬驀然而笑,站起身,竟是对陈平安作揖行礼。陈平安赶紧挪步让开,自认绝对当不起这份突如其来的儒家大礼。
茅小冬起身后,笑道:“我们山崖书院,如果不是你当年护道,文脉香火就要断了大半。”
陈平安不知如何作答。
茅小冬解释道:“方才在外边,耳目眾多,不方便说自家话。小师弟,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陈平安苦笑著正要说什么。
茅小冬大手一挥:“自家人,心里有数就行。”
陈平安无奈坐下。
茅小冬微笑著打量陈平安,伸出手:“小师弟,给我看看你的通关文牒,让我长长见识。”
陈平安起身,双手递过那份通关文牒。
茅小冬接过后,笑道:“还得感谢小师弟收服了崔东山这个小王八蛋,这傢伙如果不是担心你哪天造访书院,估计他都能把小东山和大隋京城掀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