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谈机缘,只说实打实的器物法宝,那部传闻已久的著名剑经,当下能够在小镇排进前三。若是拉长时间线的话,放入整个小镇三千多年的歷史,估计前十有点悬,但是前二十肯定没问题,別觉得这个名次很低,事实上很高了。”
“再加上那副瘊子甲,如果姓刘的小傢伙能够消化掉这些,在本王看来,他的机缘,半点都不比你们五个人差了。”
宋集薪没有抬头,因为有个傢伙直接就把脚悬掛在他头顶。宋集薪好奇问道:“那他为何还被正阳山老猿一拳打死了?”
宋长镜淡然笑道:“运气太好了,遭人嫉妒,又没有靠山,很难理解吗?”
宋集薪满脸疑惑,问道:“那你当时在泥瓶巷,为什么不拉拢得更加彻底一些?”
宋集薪头顶的大驪藩王哈哈大笑,快意至极,笑了很久才说道:“本王对於那些山上的修行天才……总之等你出去之后,听说过本王的某个绰號,就会明白其中缘由了。”
宋长镜突然站起身,望向远处,神色微变,一只手轻轻摩挲著腰间玉带,眼神炙热。
在这位近乎“山登绝顶我为峰”的武道大宗师眼中,小镇最西边,隨著搬山猿坏了规矩,剎那之间气机激盪不止,以至於那一块区域的气息紊乱,如同炸裂飞溅的破瓷器。
宋长镜缓缓道:“你可能很奇怪,为何那些外乡人,都有一种视他人如螻蚁的眼神,你当真以为这只是他们天性自负,眼睛长在天上?性格是一小部分原因,更多是大势使然,你不曾走出过小镇,不知道这些仙师在外边天地间的超然地位。”
宋集薪回答道:“我可一点都不奇怪。”
“跟读过书的人聊天就是费劲。”宋长镜不感到意外,自顾自继续道,“因为有一条线,摆在你们和他们之间。这条线说大不大,对有些人,比小水沟还不如,只要遇到它,就能够一跨而过,像你和之前的刘羡阳,还有那个被別洲道家大宗相中的读书种子赵繇,皆在此列。但是说小也不小,小镇绝大多数人,看著那条线,就像对著一条天堑,连跨过去的欲望都生不出来。”
“被那条线隔开的两拨人,差距之大,其实就像……人与草木吧,无异於阴阳之隔,甚至更大。”说到这里的时候,大驪藩王宋长镜突然咦了一声,有些讶异,然后幸灾乐祸笑道:“那头老畜生这次运气有点背啊,偏偏惹上这么个小刺蝟,隱藏很深啊。宋集薪,本王现在有点理解你了,谁摊上这么个对手都难受,除了乾净利落一拳打死之外,实在是一件挺噁心的麻烦事。”
宋集薪脸色不悦。
不远处的李家大宅,呼喝声大振,更有暗处的定海神针愤然出手。
陈平安果然有援手呼应,而且还不是一般人。
宋长镜笑了笑,哪怕那道刺客身影从子孙槐下一闪而过,这位藩王也根本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视野之中,老猿的魁梧身影从西边大步而回,不断在小镇上“起起落落”,至於落地之时会不会踩塌屋舍、会不会坏了別人院落的布置,根本不在意。那正阳山老猿似乎认定了一个出气筒。
宋长镜突然皱起眉头,继而释然,然后是瞬间爆发的战意昂扬。
大驪武夫宋长镜,此生喜好三事:筑京观,杀天才,战神仙。
下一刻,宋集薪瞪大眼睛,不知何时头顶的宋长镜已经落在福禄街上,向远处飞奔而来的魁梧老猿,简简单单近乎蛮横地对撞而去。
大驪藩王,搬山老猿,一人一拳互换,砸中各自胸口。
宋长镜不退反进,向前踏出一步,老猿则后退一步。又是各自一拳,这一次砸在各自额头眉心。
宋长镜大踏步向前,这一次只有他出拳了。一步向前重重踩地,双膝微蹲,左手向前伸出,右手握拳后撤。
他一身雪白长袍,大袖飘摇,脚下则是满地碎裂的青石板。一拳直直去,老猿只得伸出一只手掌,挡住宋长镜的拳头。天地之间,似乎先后两次隱隱响起崩裂声响。老猿倒滑出去十数丈,青石板地面被犁出一条触目惊心的沟壑。
宋长镜轻轻挥袖,一手负后,一手扶住腰间白玉带,笑眯眯道:“齐静春,你这也不出面拦阻?难道真要破罐子破摔了?別啊,再多撑一会儿。”
老猿吐出一口浊气。
宋长镜竖起一只手掌,摇了摇,笑道:“等本王出去之后再打,现在先各忙各的。”
老猿咧嘴一笑:“宋长镜,那你到时候最好能打贏我,否则大驪南方边军会不太好受。”
宋长镜微笑道:“如你所愿。”
老猿冷哼一声,独自进入李家大宅,见小姐陶紫安然无恙,甚至连惊嚇都算不上,老猿便知不过是拙劣的伎俩,略作思量,便狞笑著赶往小镇西边。
入山打猎。
夜色里,陈平安逃向深山,撒腿狂奔,没过多久,便跑入一片泥土格外鬆软的竹林,他开始故意放重脚步。
约莫半炷香后,即將跑出竹林边缘地带,陈平安突然攀缘上左手边的一根竹子,晃荡向不远处另外一根竹子,比那正阳山的搬山猿更像一只猿猴,重复数次后终於轻飘飘落地,蹲下身用手抹去脚印。转头望去,距离第一根竹子有五六丈远,他这才开始继续奔跑。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经可以依稀听到溪水声,大步狂奔的陈平安非但没有停步,反而一个高高跃起,整个人坠入溪水当中,很快他便站起了身,原来他落在了一块巨石之上。对这一块土地山水无比熟稔的陈平安,竭力睁大眼睛,凭藉著过人的眼力和出眾的记忆,在小溪当中的石头上跳跃,往下游方向一路逃跑。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就能到达小镇南边的溪畔青牛背,然后是廊桥,最后则是阮师傅的铁匠铺。不过陈平安没有太过接近青牛背,而是在小溪出山之后,驀然收束如女子腰肢的一个最窄的地方靠右上岸。
很快就听到寧姚轻声喊道:“陈平安,这边。”
陈平安飞快蹲下身,气喘吁吁,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寧姚低声问道:“真能把老猿往山上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