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也与萧?二人方将少女安置于巷口,三五巡检禁军这才慢悠悠而来。秦之也不愿多生是非,便上前表明身份。那禁军之人哪里愿意多管,连问也不问,径直走了去。少女悠悠转醒,面色苍白如纸,却紧紧攥着那嵌宝钏子不放。
这厢,少女终于嘤咛一声醒将过来。三人互道姓名,这少女却果真乃是那已故吴国公杨太监府上的姑娘!
萧、秦二人只说有义士相助,这才救下杨小娘子云云,其他不表。杨姑娘也是个伶俐之人,知有内情却也不问,只是连连向二人致谢。于被掳之事,竟颇为看淡,无有惊惶。
这便让秦之也颇为刮目相看。只是萍水相逢,无意深究,于是等来了前来相寻的徐嬷嬷与茵陈、淡竹。五人便一路将杨小娘子送归家中。
至杨府门前之时,萧、秦二人不愿居功受禄,便要与杨小娘子告辞。纵使小娘子百般相请,二人亦连连推辞,绝不进杨府。今日之事牵涉无忧洞与吴国公宝藏,萧父与岳飞既不愿牵连其中,萧?与秦之也自也晓得轻重。
那杨小娘子见二人推辞坚决,便不再相邀。她瞧了瞧秦之也,轻咬着唇儿,面带几分羞红,匆匆将随身香袋塞在萧?手中,便径直跑回府中去了。
秦之也瞧着很是吃味,便道:「这香袋当真精致,竟是蜀锦所制,只怕市价不菲,萧郎君好福气。」
萧?闻言颇有些莫名其妙,随手便将香袋递给秦之也,道:「晏晏姑娘喜欢,便拿去罢。」
秦之也心中微喜,将那香袋抓在手中,好生闻了闻,这才问道:「七郎舍得?」
萧?一脸正色道:「我乃堂堂一男子,若戴着这香袋成何体统。这杨小娘子好生奇怪,赠某香袋作甚,若是兵器才合某意。」
秦之也望着这榆木脑袋,眼角带笑,道:「天色不早,余这便走了。明晚樊楼门下,七郎切不可失约。」
萧?郑重抱拳道:「某一定准时而来。」
却是路上,萧?提及兵书之事,言道东京书店万千,却因禁令难寻兵书一册。秦之也便借机言说自家藏有兵书数卷,约与萧?明晚樊楼下一见,借他兵书,以供抄录。
秦之也辞别萧?,费了好一番力气,这才寻到了兴致正浓的易安居士。不由分说便一把扯了师父就走。李易安莫名其妙,只是她却颇晓得自个儿这弟子的性情,也不多问,只随她上了车舆。这才从秦之也口中得知这一夜的惊心动魄。李易安对这些江湖之事亦颇有兴趣,便与秦之也道自家另藏几部练兵纪要,央着秦之也明日带她见见世面。秦之也哪里当真责怪师父,便也应承了下来。
是夜,秦之也梦中的硝烟、战场尽数无踪。唯有那伟岸的身影矗立在尸山血海之中。秦之也忍不住喊了一声「七郎?」
那身影微微一顿,转过身来。但见此人甲胄残破,羽箭满身,面容血污,眼中带着无尽的死寂与绝望。但秦之也一眼便认出那正是萧?!她心中一紧,正欲上前,却被无形之力阻隔。那人双目如炬,望着她却不言语。忽而,他惨然一笑,决绝地转身面向人影幢幢的黑暗,义无反顾地挺起长枪冲杀而去。
「不要!」秦之也惊呼一声,猛然从梦中惊醒,额上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窗外月光如水,洒落案前,一片寂静。她呆坐床头,心痛得难以自已。不觉之间便流下泪来。
「姑娘,恁这是怎么了?」女使茵陈推门而入,见秦之也神色凄然,泪流满面,连忙上前扶住她。
秦之也一把抱住茵陈,哽咽着道:「茵陈,你说人真的可以梦见前世未来么?」
茵陈轻拍她的背,柔声道:「前些日子大相国寺不是有和尚宣称自家弟子觉醒宿慧么。结果李娘子前去与这小沙弥论禅。没几句小沙弥便露怯了。还有司天监的老爷每次都预言这个那个的,又有哪次真的准了。可见都是骗人的。」
秦之也想起师父兴冲冲地前去与那小和尚辩经。结果,那小和尚被师父问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师父大怒一巴掌便将小和尚脑袋打出好大一个掌印。又将大相国寺的方丈、住持等一众大和尚骂了个狗血淋头,直骂得他们满头大汗噤若寒蝉。不由「噗嗤」笑了出来,心中的郁气散了不少。这才推开茵陈道:「你自去歇息罢,我也躺会儿。你说得对,连宿慧和司天监的易数都做不得数,何况区区一场梦。便是大梦为真,未来无定,自可改之!」
翌日清晨,秦之也起身梳洗罢,便将自家父亲珍藏的各类兵书一一翻检出来。取了《李卫公兵法》《太白阴经》《练兵实纪》等数部精要,细细批注,直到日上三竿,秦之也才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将兵书仔细纳入书匣,便叫上茵陈、淡竹一同乘上马车往师父家中而去。
李清照自是在庭院饮酒作乐。只是身前却也放着几本兵书。秦之也夺了李清照手中酒杯,这才翻看起几本兵书来。却是《孙子兵法》、《三略》、《卫缭子》、《定远安边策》、《何博士备论》。《三略》专讲「揽人心、辨人才、察形势」,《卫缭子》则侧制度、纪律与经济、兼具兵家与法家之长,《定远安边策》深谙筑城控道、屯田积粮之道,《何博士备论》更讲历代成败以及王侯将相用兵之道,皆为经典之作。只是那本《孙子兵法》却广为人知,只怕萧?早便研读。
李清照斜倚阑干,懒洋洋地望着秦之也,嗤笑道:「你当你师父这满屋藏书是假的不成?我既然敢将这本《孙子兵法》摆出来,自有缘由。你且翻翻看。」
秦之也闻言,将那孙子兵法翻开细看,却见扉页之上赫然写着「曹公注孙子」。其下又有一行小字「漱玉斋藏」。秦之也将书小心放下,这才一把抱住李清照的肩膀,嬉笑道:「就晓得师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珍藏。这本《曹公注孙子》乃海内难寻的善本,寻常人莫说见,便是听也未必听过。也就师父这漱玉斋才藏有这样的奇书。」李清照一把将秦之也揽入怀中,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戏谑道:「小妮子思春,为师怎敢不助之一臂之力。」
秦之也脸颊绯红,轻啐道:「师父尽会拿人取笑。不理你了!」说罢,秦之也从李清照怀中挣脱出来,便欲逃开。
李清照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吟道:「见客入来,袜?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晏晏和羞走,所为何事,心中自知。」
秦之也纠结片刻,终究忍不住回到师父身边,屏退侍女。这才斟酌着将昨夜梦中之事娓娓道来。
李清照听罢,神色并未见太多波澜,只是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扣了两下,沉吟半晌,方才缓缓开口:「梦者,心之所至,魂之所系。昨夜你既与他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经历,寝后神魂有所感应,化入梦中,也是常理。不论如何,听你所言,这小郎君秉性不错。既是如此,不妨随缘任运,不管是前世今生,抑或是因缘际会,不如遵循本心。坦然相交,顺其自然。」
秦之也听罢,心头微微一震,似有所悟。李清照端起酒杯,轻啜一口,笑道:「世间万事皆有定数,过于执着反而失了本心。你与他若真是前世的缘分,今生续上便是了。倘若只是因缘际会,那也无妨,一个正直君子,自是值得相交。」
秦之也低头沉思,心中翻涌如潮。良久,这才释然笑道:「师父说的是,是弟子想左了。」秦之也低头莞尔,心中块垒尽去,再抬头时,眉眼间已是一片疏朗,「一切随缘而行。只怕我这儿千回百转,人家萧七郎却是个心如木石的,只当是寻常君子之交呢。」
李清照见她终于释怀,眼中笑意盎然,将酒杯轻轻搁下,道:「木石才是好事。倘若是个心思伶俐的,那杨小娘子这般多金,又大胆地送香包,岂非得尽先机?好了,且与为师手谈几局,待用了晚膳,你我师徒二人便去会上一会。为师倒要瞧瞧这萧七郎究竟是何等人物。」
夜幕垂沉,庭院深处的灯火摇曳,李清照与秦之也并肩入了车舆,在几名女使的簇拥下,向着东京城中最是灯火璀璨的樊楼而去。
樊楼之下,萧?孑然伫立,着眼看尽御街繁华。街市人流如织,灯影绰绰映得他眉眼分明,他还是那副质朴打扮,与这繁花似锦的东京城格格不入。纵使樊楼门下锦衣玉带、金玉彩衣,亦不能动摇他的心思半分。他还是他,那个钱塘来的小子。